不必去查气候预测,今年冬天肯定会很冷。
今年雨水多,大地没吸收到多少的储备热量,现在才十一月初,早上已寒飕飕像个冻肉冷藏室一样,说把又厚又重的冬衣都穿上吧,倒不是怕人笑,而是现在都挖出来穿掉了,那到了真冷之际还能穿什么?
那只好拼命在棉袄里再多穿一点,塞呀塞呀,像身娇肉贵般重重叠叠裹住一个防范森严的身子,如此“实用型”打扮,身上真是除了眼珠子,全都只能乖乖地正经八百了。
那天文文在天津做了件无袖小棉袄,在咱面前显啊显,喝,还金色的呀,闪闪亮亮的绸缎料子面,像是包了棉芯,那气派穿起来可富贵得紧,似个清代末年从早到晚喝花酒的爷。醉熊看了痒啦吧唧也拿来试,他更精彩了,手里就欠一只鸟笼,就是赶去烟馆吸大烟的,呵呵。
笑了好一阵,我也去把我那旧棉袄拿来穿上。我那棉袄,10年了,外头是较厚的黑棉布,衬里是白棉纱,还没芯儿呢,穷得就似个胡同里推煤车子送蜂窝煤的,但我舍不得这棉袄,年年见面,年年亲密接触,到时到候,就将整个身子交给它,完全信任。
我就不做新棉袄。没错,新的哪有旧的好?它的陈旧里包含着我每个深秋初冬的生活体味。我们搂在一起面对每次从大西北扫来的寒流。遇上好天气还一齐到公园去晒晒太阳。夜里无人,我们就搂在一起互相给对方温暖。假如世上真有那种灵魂附在衣物上的事,那么我的灵魂就会附在这件棉袄上,因为太贴近了,入秋把它挖出来就会一直穿到明年春暖花开,隆冬时节它外面虽然会盖上更多层衣物,但最贴着自己的仍然是它。有时穿到都忘了洗,一拿在手里,那哪还是棉袄?那就是我了。
熟悉也是一种爱。
就如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我至今还清楚记得三毛身上那件破背心。无论每一格漫画里三毛尝尽多少世态炎凉,被人从每一个门口踢出来,始终陪着他不离不弃的就是那件背心。
当然这不算恋物。这是能感觉到自己有一部分是跟这物体连接在一起的。余温会消失,但岁月不会。缝线或会脱落,但记忆紧紧系着。别说是贴身的棉袄了,一个常常戴着的帽,一只整天握在手里的烟斗,一双天涯海角共同步过的鞋,都是贴身的熟悉,都在映照着自己这个人,哪天人走了,这些东西即使只是折好放着,都能感觉那个人的整个记忆还粘在上面。
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样迷恋熟悉也有不便之处。
很多年前就曾经有人跟我说,“你再找到人就不要去比较,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是。道理很清楚很明白。但漠视熟悉是很困难的一回事,就算不去比较,熟悉还是会时时不慎地涌上来。因为它一直在那里,它是你有过的一部分。除非索性删除,像动手术把人生有过的一部分切割掉。但还是会想起的,疤还在。
在不少格的漫画里你也看过一些好心人买新衣服给三毛,有的,有过很多次,但每次你看新的一则,三毛还是跟他的背心在一起。对吧?
你说我固执也罢。你就是不能把三毛的背心拿掉。
拿掉就不是他。拿掉的话,他的心就不再齐全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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