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尾切除手术后的第三天,主治医生对我说,能走的话,就尽量下床多走动一下,这样可以避免肠粘连,以免留下后遗症。妻子遵照医嘱,每天定时扶我下床,然后一手高举输液瓶,一手搀着我,在住院部六楼长长的走廊里,尽可能走几个来回。
两天后,我可以不要妻子搀扶了。每天,输完液,便下床独个儿在长廊里来回行走。长廊两端都开有窗户,每次走到长廊尽头,我总要静静地站上一会,看看窗外的世界。那些时日,天气一直晴和,虽是深秋,阳光虽然有些苍凉,但阳光下的一切依然让人感觉透亮、清朗、洁净、温暖。错落的楼群、斑斓的树木、来往的车流、忙碌或闲散的行人,让人觉得生活原本是那样和谐饱满、美丽多姿。
按着伤口负着痛在长廊内行走,我发现,整个楼层的病房里,竟满是病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其中有几位因车祸住进病房的病人,前两天,整晚整晚,我听见他们高一声低一声痛苦的叫唤,那种痛,是可想而知的。现在,我看见他们身上缠满了纱带,躺在床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看来,尘世之间,苍凉总是存在的,痛和苦不是哪一个人的专利,它总是那么随时随意,无法预知地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有那么一次,站在长廊尽头的窗前,我看见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在窗外平台上放风筝,他妈妈陪在一边。从他的衣着看得出,他是一个白血病患者。他认真地放着风筝,在宽敞的平台上快乐地跳跃着、奔跑着,苍白的脸上绽放着纯净而欢快的笑。一阵风过,风筝飘到了我眼前,挂在窗前树梢头。小男孩拽着手中的绳线,望着树梢头的风筝,眼神中透出几许无奈。我找到一根木棍伸手为他将风筝捅了下来,他望着我,友善地笑了笑。而后,他的目光又盯着风筝,在他妈妈的帮助下,风筝又在他手中向更高更远处飘去了。那一刻,阳光照射在他扬起的苍白的脸上,我分明看见,阳光温暖的颜色中,竟有一丝丝毋庸置疑的苍凉。
离开窗台,想着阳光下的男孩,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伤感。默然走在长廊中,忽听得有人叫我的名字,是我的一位熟人,他是某监狱处一位管教干部,寒暄之间,知道他是来探视一位刚在这儿住下的劳改犯。他说这是他的工作,昨天晚上就陪在这儿,一整夜没合眼。说这些的时候,他语调平静。他平静的语调,在我看来,是人道的注解、温情的流溢和阳光的存在。
世事茫茫,起起落落,温暖中带着苍凉,苍凉中寓着温暖。生而为人,有谁,能逃过尘世之间温暖而苍凉的氛围?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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