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桂林,主人一定让我们到永福看一看彩调,它是广西最具特色的地方戏曲彩调戏的发源地,知道的人并不多。上个世纪60年代享誉中外的《刘三姐》便是取材于彩调古老而优美的旋律进行加工的艺术。
主人反复说,地道的彩调戏,土生土长,在罗锦镇的林村。
仲秋的薄暮,淡月已悬在罗锦镇边上的山尖。在镇上吃完晚饭。去林村的路,雾岚在空明澄净的天宇间弥漫。山里秋凉飒飒,弯弯的山路飘来阵阵樟树的清香;行进中,慢慢地稀疏的村灯穿过山野与林木不时映入车内。
下车时,我意识到“土”正是林村的本意。
没有围墙。村边一块坪地,一个木搭的舞台。戏场简陋到不能再简陋。几副锣鼓开始闹场。几把二胡正在调音。鼓声越来越紧,分明是在招呼八方四面的乡亲。于是,喧天的鼓声人气便显出几分壮阔。
两只大灯泡高悬在竹竿上。晒场上挤满了人,除了本村,还有周边十多公里村子的观众,男女老少,老的相互攀谈,小的喊爹叫娘,喜气洋洋,像过年。
新的一轮锣鼓声又起,喧哗声顿失。演出的剧目是古装戏《王三用计》。据说是前一天才由戏班子的演员自行创作编排的。剧情说的是王三因赌博输了钱向大嫂借钱还债被抢白拒绝后,发誓与大嫂断绝来往。而守寡的大嫂受人欺凌,漂亮的女儿被富人逼婚。关键时刻,王三不计前嫌,以亲情为重,设法帮助大嫂一家度过难关。只见台上男的执扇,女的甩帕,边舞边唱……两个小时的演出,演的认真入戏,看的全神贯注。顿时你会感到人类的感情世界原本是这般单纯美好,无遮无拦,惟有土戏能够把它表现得如此直接。那通俗的、地方化的唱词不时引来一阵又一阵哈哈的笑声,那是一种精神获得满足的会心笑声。我竟然也喜欢上那些粗浅的唱词,因为唱词背后的人墩实、本分、乐天,懂得处世之道,天就是天,地就是地,你是你,我是我,我并不因为上不了天就没有了快乐。这份固守生存边界的智慧与豁达,很简单但也很珍贵。
我看到整齐地坐在前面的一排老人,竖起听觉渐衰的耳朵,晃动着长满枯草般稀发的头颅,和着铿锵的节奏,双手捶着隐约跳痛的双膝或双胯,陶醉在戏里。
你能说这种艺术土气吗?她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一直流传至今,仍然保留着原来的风格,说明它具有生命力。自由,自然,也许是人天性中的一部分,土戏很适合这种天性的张扬。自由,自然,在哪里?当然就在民间里。土的东西,是真正的民间。那个潜藏在社会与现实底层的鲜活、顽强的民间,只是它需要我们也自由自然走入其中,以身心感受并融入其间。林村看土戏,不是为了印证什么,也不需要回答什么。土戏本身就是一种戏剧。像一株葱郁的大树,长在山里,向自然植入深深的根系。
毫不造作,随其自然,顺其人性自然流畅是戏剧的生命。我想,彩调戏在林村得以久传,并不在于人们认识到它的价值,而在于它的本身契合了流传的规律,它好比菜里的盐,杯中的酒,夜里的灯,不离不弃,成为当地人一种“集体记忆”的历史资源,并为当地人的生活注入了生存的意义,让它生生不息。
戏尽人散。车窗外吱吱喳喳扛着板凳沿着田埂或山路回家的农民,还有一路擦肩而过的手电光束,我是这般沁凉如水。我又想起林村,他们只是一个僻边而稀罕的群落,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庄,他们处于地域的边缘境地。面对一个日益物质化、功利性的社会,能使这一乡土艺术长久地彩扇翻飞吗?看着迎面山尖那轮月亮,已经完全变成了轻柔的白色,这一切像嵌在天幕似的,但愿永远不会落下去。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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