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的历史,据说从盘古开天,一直延绵于今。
相传远古时,洪水泛滥,尧山周边一片汪洋,而此山竟像一座孤岛,悬浮于汪洋之上,故而,人们将这座山称为“浮山”;又传尧王的女儿仙驾后,曾葬于此,又将此山称为“尧山”。当地村民每逢大旱求雨,或头痛脑热,总要上山进香,也总能求得神灵指点而遇难呈祥,十分灵验。因此,人们将尧王的公主称为“灵应夫人”。
灵应夫人祠,又称“尧山庙”。隐居于万木葱茏的尧山峪内的古柏林中,神奇的是整山寸草不生,唯有峪中的苍柏,或傲然挺立于岩石缝隙之中,或仰天高悬于悬崖绝壁之上,几千年来,静观着这世道的变幻,见证着人间的沧桑。
尧山庙就像一颗明珠,镶嵌于山谷的命门正中,给这座山带来万般灵气。
尧山柏翠色欲流
乾坤造化毓神秀
漆皮铁身四五围
迎风顶雪千百秋
每逢清明节,人们按地理方位,把周边三十六府七十二村分为十二个社,由每个社轮流举办祭祀 、供奉神灵的社火活动,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总之,尧山以她的神圣、神奇和神秘根植于人们的心中。
时光推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的最后一个清明节。太阳暖洋洋地洒在山门前数间房大的巨石上,相传这块石头为女娲补天时所炼。石头上半躺着一个年轻的后生,此人生得浓眉大眼,十七、八岁,方方的脸庞上,露出几分英俊。
他叫刘志武,是山前甘井村老刘家最小的儿子。一大早,他悄悄地离开就读的新式学堂——-尧山中学,赶了四、五十里路来到这里,今年的社火由他们甘井村承办,望着山梁上蚂蚁似的人流和山下集市似的村庄,心想一定能遇见大哥、二哥和平时难以见到的熟人。听说二哥还是村上今年的社火头儿呢!
嗵-----嗵----
传来两声三眼枪的巨响,寻声望去,从山下走来一哨人马。前边是神锣开道,后边是“肃静”、“回避”字样的仪仗队,紧接着是“八仙班子”,一群衣着艳丽的妇女扭动着腰肢,边走边打,随着节奏发出啪啪的响声,后面是尧山大鼓、彩旗、腰鼓队、秧歌队和巨龙、旱船、芯子和大头娃娃等。社火队伍,节节有花杆、彩旗点缀,两边有三眼枪、神棍、神马护卫开道,长达数百米。彩旗猎猎,歌舞翩翩,鼓乐喧嚣,人欢马叫,异常壮观。数以千人的社火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赴过来。
志武认得,站在队伍最前面“甘井村社火队”巨型横幅下面的中年人正是二哥刘志厚,只见他头戴礼帽,身穿黑色青布短衫,络腮胡子,眉间透出几分潇洒和干练。
甘井村三百余人,刘家是大户,占村子几乎一半,每次活动,总是二哥为首。在举花杆子的妇女中,志武看到了大嫂、二嫂。他早就听二哥说,今年的社火动静大。从正月开始,由保长亲自督导,在二哥的带领下,尧山附近几个村联合在一起,起早贪黑地训练,激情满怀地迎接十二年一遇的尧山社火。
正待老武要起身和二哥打招呼时,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扭头发现一个四十岁上下,虎背熊腰的大汉,一把将他拉到大石头后,他认得此人叫何大颡(sa)。
“‘噢------何叔 ”
“听说尧中党出了问题”
何大颡(sa)将草帽往下拉了拉,神情紧张地问。这也正是志武今天参加庙会,井先生交给他的重要任务。
“五合支部的书记叛变了,井老师让你通知北乡游击队赶紧撤离,到雁门山躲一躲,赶紧走!”
“那你们?”
“ 咱们分头行动,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何大颡(sa)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这时,志武听到二哥的社火队那边一阵骚动,他急忙飞赶到人群中看个究竟,原来村里扛三眼枪的本家叔叔刘根生和路边两个彪形大汉对峙不下,那两个人也是身高九尺,虎背熊腰,上来就和根生厮打在一起。显然,他们是练过功夫的,稍高的大汉将瘦小的根生踢倒在地,用脚恶狠狠地踩在他的胸口,眼看着根生要吃亏 志武挤进人群,顺手抄起一根神棍,一个“力劈华山”从后面朝那厮头上砸去,只听“哎呦”一声,那大汉应声倒地,另一个见势不妙,从腰间拔出驳壳枪,周围人都傻眼了 。这一带,一般人是没有这家伙的,带枪的人,不是军阀、就是土匪,志武见状不妙,棍子顺势往后一收,运用井老师教过的“回头探海”猛地将神棍扎到那家伙的裆部,再转身驳壳枪已跌落在地,这是,人群已大乱,不知谁捡起驳壳枪,朝那大汉胸口就是一枪,那大汉顿时停止了动静。
山门前乱成一团,志武见状不妙,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已近中午,尧山峪内到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流一直弥漫到庙后柏林的各个角落,上香的、还愿的、闹社火的、还有做生意的、闲逛的、听说打死了人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寸步难移。这时,十来个骑马跨枪的从西边山梁上飞驰而过,马蹄下的小路上生气一阵黄烟,他们迅速地将倒在地上的伤者驮于马上,又迅速地消失在烟雾之中。
旁边有人认出是六井田骡子的人马,田骡子在这一带绑票掠财,拉杆子抢女人,无恶不作,当下已有五十余人、三十多条枪了。人们议论着,看来甘井村和田骡子结下仇了。
太阳的余晖洒在西边山梁上,刘志厚领着人马闹完社火,唱罢戏,向山下走去,行至山门口,被一个人拉住了衣袖,他认得此人是老庙的表弟狗娃,表弟把他拉到旁边道:
“你们惹下乱子了,田骡子狗日的肯定和你放不下!”
“ 那两人咋样?”
“还不晓得,但愿不要紧!”
“你先回去打听打听,如果那两货不要紧,咱再通过黑道给送点货,看能不能摆平?”
“我刚才见志武了,我叫他先走了。”
“去了哪里?”
“他说尧中党烂了,他正准备去黄龙山找富平的刘书子,那姓刘的是共产党人习志坚的老表。你回去让屋里人先躲开,田骡子肯定 要报复的,我再去打听打听再说。”
刘志厚回到家。刚进天庭院,家里十来口人就围了上来,他们都知道了今天山上发生的事,刘志厚用厚重的关中口音安排起来:
“大哥在外教书,老三跑了……今天惹下大乱子了,大家赶快收拾一下东西,我叫根生用咱的白马套上车,送你们到槐树底下二舅家先躲几天,等过几天没事了,我再来接你们。”妻子抱着半岁的儿子忙问:
“ 那你咋办?”
“屋里好歹还有先人留下来的这个摊子,我得留下!”
妻子和大嫂顿时眼泪汪汪的,再看几个孩子,刘志厚一阵
难过袭上心头。一家人依依不舍地退出了洞子窑门,谁知这 竟是他和亲人的最后一别。
当夜,刘志厚躺在洞子窑的草房里。辗转难眠,刘家村世代男耕女织,虽然不曾达官显贵,但守着几十亩薄地,生活还算过得去。自父母亡故后,弟兄三人,大哥常年在外教书,自己带领一家人秋收冬藏,在周边村子也算得上殷实之家,老三从小就让他读书,总盼他能出人头地,以光宗耀祖,谁知世道混乱,他先去杨虎城创办的尧山新学堂上中学,听说尧中学生势力很大,上体育课时,竟将省政府的催粮官拉到操场枪毙了,老三和一些娃娃们混闹,跟一个姓井的先生混在一起,参加什么共产,他曾训过老三几次,老三只是口头说是,可还是老样子,平时嫌他唠叨,也不大回家。今儿个,惹下乱子不是?刘志厚心中一阵难过,难道刘家几百年的基业,从此将在自己的手里毁于一旦?
往常晚上,他总要给牲畜拌上三和草料才能入睡,可今天牲畜走了,人也走了,他心中空荡荡的,怎么也睡不着。几十年的往事像灯影戏一样,一幕一幕在脑子里掠过。从他记事时起,世道混乱,今天这个党,明天那个军,一个个象走马灯似的,一阵风过后受苦的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县城有杨虎城的队伍,东北是缑旅长的队伍,西边则是鱼龙混杂的土匪帮。“六井蓝山、出门不带盘缠”正是这世道的缩影。
“ 嘭、嘭、嘭------”三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
刘志厚警惕地握起门后的鉄槎,走到门口。
“厚哥,是我,狗娃!
刘志厚听出是老庙表弟的声音,“哗啦”拉开门栓,表弟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他忙把表弟拉进门,又谨慎地关好洞子窑的大门。
“厚哥,不好了,那货死了!”
刘志厚顿时头脑嗡的一声,坐在了草房的门板上。
“家里人都走了吗?”
表弟转过身,顺手拿起给牲畜拌草料的水缸上的水瓢,舀了半瓢凉水,一饮而尽。
“我要赶紧走了,你多保重”。
说着,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甘井村死一般的寂静。虽然已是清明时节,冷风依然从洞子窑的门缝唿唿刮进,耳畔传来天庭院的大树上鹧鸪泣血的惨笑,他用腰带勒了勒棉袄,点着火把,在天庭院转了一圈,平静地跪在神祗前,望着父母的画影,泪水满腮……
此时县城中学井老师宿舍内,七、八个年龄不齐的人,正围在通炕的火炉旁,面庞清瘦,戴着眼镜的井老师低声地说:
“五合书记的叛变,标志着尧中党组织全面瘫痪,北乡、南源游击队已连夜开往雁门山。我决定:在坐的几位,必须连夜撤离,咱们分为两路,到刘书子处会合,听明白了没有?”几分钟后,几匹快马飞驰出了县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就在刘志武走的那天午夜,六井田骡子带领几十号土匪杀到了甘井村,烧掉了刘家洞子窑前仅有的四间厦房,装走了刘家的所有口粮,将屋里砸了个稀巴烂,残酷地将刘志厚绑在天庭院的柱子上,点了天灯,扬长而去。……
第二天,根生回家后,见血肉模糊的堂兄被烧得面目全非,叫来他爹用自己爷爷的棺椁装殓了哥哥,再叫回了老大刘志学,接回刘家一家老小,凄惨地埋葬了刘志厚,刘家从此一蹶不振,那年,刘志厚三十六岁,是个门槛。……(连载一)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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