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早在明清时就有了“麦客”一词。不过对我来说,“麦客”不仅仅是一个词,而是游走在关中大地上的一群“候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每到麦收时节,那些来自甘肃或商洛的农家汉子,便会由东而西,追逐着一片片由绿变黄的麦浪,出现在关中大大小小的县城和镇子上。一早起来,你会发现街上两旁屋檐下,商店水泥台阶上,抑或路边,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披着烂棉袄,或蜷曲在破被窝里的人群。这活似一幅“难民图”的景象,令人震撼!不过他们并非难民,都是有家有地有自己生活的淳朴勤劳的庄稼人。他们暂时离别家人家乡,除了随身携带的简单铺盖和干粮袋,就是赖为生计或寄托着他们对未来生活希望的一把镰刀及两三片备用镰刃了。他们那里麦子成熟的较晚,加上地少人多,生活苦调,遂利用这一时间差,结伙成群徒步来到麦子已开始黄熟的关中平原,帮雇主收麦挣些添补家用的工钱了。
农谚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关中得天独厚,多是水地(即能浇灌),麦子长得厚实,不像山地或旱地那样“薄”,在依靠人工收割的年月,一个强壮劳力一天也就能割一亩多地。这样,那些承包地多,人手又少的人家,想要龙口夺食,把成熟的麦子及时抢收回来,免得芒炸籽落,或毁于说变就变的极端天气,自是离不开麦客的帮忙了。正是这一相互需求,造就了麦客这一奇特的关中风景线。当麦客们从满眼陌生和新鲜的异地街头露宿中醒来,打开干粮袋,取出些干馍馍、炒面,就着讨来的面汤或开水吞咽下去,刚才还显得慵懒、惺忪的目光,又在希望和期待中变得焦虑不安。不久,骑自行车的,开手扶拖拉机的,或单人的雇主,陆续出现在街口,扯开嗓子吆喝一声“一亩三个元,谁去呀?”麦客蜂拥上去,一番讨价还价后,一帮人便坐拖拉机,或步行,跟随“掌柜的”走了。关中人朴实,善良,一般不会亏待下苦的,男人去请麦客,女人在家便热好大白蒸馍,再加一大盘子菜,麦客一到,先“垫垫肚子”,到晌午再吃饭。晚上则要“喝汤”,其实还是馍菜汤面,吃的往往比晌午饭还丰盛。主人殷勤,麦客干活也就格外卖力,细心,收的净,麦茬低,连捆子也一般齐整。
知青插队那会,笔者也割过麦,深知这活不啻是对人的体能、意志的极限挑战。起初倒还罢啦,在一片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中,驯服的麦子成排倒下,被脚尖轻轻踢带着,很快进入麦浪深处。渐渐地,不知是镰刃钝了,还是体力不支,刚才一碰就断的白晃晃麦杆,变得又倔又韧,开始和人较劲,麦行子也似乎越割越长。正午毒日头烤的麦行子又闷又热,尘土浮灰直往喉咙、鼻孔、头发里钻,吐出的痰都是黑的。手背、胳膊被麦芒扎出一道道血痕,复经汗水浸泡,蜇得生疼。直腰的次数越来越多,再度弯下去的腰却变得越来越僵硬、艰难。这时候,便需要咬牙坚持了。必须强迫自己保持弓腰姿势,埋头麦行子,把已然带血的镰把不断地伸出,伸出……割也罢,砍也罢,或双手握镰使尽全身力气往怀里搂也罢,总之,得全凭意志支撑的机械动作,向地头一步步靠拢。正是有过这种艰辛体验,也就深知麦客挣得那点工钱并不容易!当然,不像我当年是个生手且缺乏劳动锻炼,但即便是割麦熟手和行家,劳动强度和艰苦条件却是一样的。何况,他们还要不断地游走,寻找活干,并常常露宿街头或野地。其报酬起初是每亩三五元,后来涨到一二十元(视麦厚薄而定),这些汗水钱,带给他们的,不仅是一笔额外收入,更是新生活的希望!时至今日,联合收割机早已取代了使用了几千年的镰刀,且随着跨区机收成为当今时代一道新的风景线,“麦客”也成了历史名词。或许,今天那些由东而西追逐黄熟麦浪的机手们,可称之为“新麦客”吧。当然,昔日老麦客的那种艰辛和微薄报酬,却不会历史重演了。
哦,远去的麦客。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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