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在高明

    每每提起家乡高明，总让我从心里涌出一股自豪感。因为她处在铁镰山的最高处，向南眺望，西岳华山尽收眼底。在我的记忆里，家乡有六景：东门外老爷庙戏楼嵯峨，西门外墩台夕照金光闪烁，南门外皂角树栽在坡头，北门外西岳庙香火不断，村巷当中大涝池柳荫喷薄，还有那炭碴坡砖门楼城墙垛垛，村南二里之遥沟壑迂回，崎呕婉蜒，源上土地平坦肥沃，竟也应了“悠然见南山”的名句。有这样的故乡，焉能不使游子眷恋！
    据考证，建村由来有三：一曰唐肃宗至德元年(公元756年)，邢、梁姓分东、中两个自然村居住，因地处镰山之巅，南据峻岭，北面低洼，东望平畴，旭日东升故名高明；二曰明洪武初年(公元1368年)，始祖张仲谦从山西省洪洞县北广济寺大槐树下移民至此。清末举人张星瑞在本族祠堂梁木板上写有“吾族达祖，来自洪洞，明洪武世，始至朝城，继由醍醐迁中高明”之句；三曰高姓始祖为明御史，因得罪皇上被灭九族，由山西去东王寨，因渭水泛滥，移民高明。当时本村还有姓蒙的，代表人物是明代书法家蒙尔直。因有高、蒙二姓，村名叫“高蒙”。村中蒙姓后来绝迹，“蒙”与“明”音极近，人们常常“蒙”“明”不分，渐渐地“高蒙”被读或被写成了“高明”。
    高明塬上—年四季变换着容颜，景色迷人风光秀美。春悄悄向莽塬走来，坡楞上、崖畔边、埝头上、大道旁的蒲公英、灰条、羊角蔓、打碗花、蓬篙、因陈、麻黄、迎春花、车前子，全都被细细的露水和春雨淋得湿漉漉的。春风中摇曳着绿莹莹的嫩叶，似乎在告诉你“春来了!”站在埝头上，望着脚下如茵的麦海和黄灿灿的油菜，按捺不住的喜悦突突地直往外窜。
拔些野草编成有红花、黄花、紫花、蓝花、粉红花结成的花环，戴在头上、脖子上，真是开了圈门的牛犊子，满世界地撒欢。爬上埝边的柳树，折一枝细柳，拧一段柳笛，或欢悦，或呜咽，诉说着童年的故事。间或钻到两个大碌碡垒起撑底，6根松木柱檩条和一根大梁搭成的秋千下，在“当，当”的铜铃声中荡来荡去好不快活!
    到了夏天，药王洞前，大涝池旁，三棵四个人搂不住的柳树上，知了不歇气地一个劲儿叫着，随着“吱”地一声，又飞到另一棵树上。骄阳下，四五亩地大的涝池里漂满了光着屁股蛋的顽童。你一个“漂姿”打得水花四溅，他一个鹞子钻水掀起一阵微波。精采的是绪儿踩水，他站在岸边的石条上，噗哧一声跳下水，先打只“漂姿”，猛地一窜，如走平川似从水面上踩着泛动的涟漪，一根火柴没擦着，他一个往返就回到了原地。傍晚，“咕哇，咕哇”高低音混合的青蛙大合唱，一直要唱到涝池漂着的、纳凉的回了家，唱到月亮爬过高高的树梢。 
    有一天，妈妈在池旁洗衣，我在旁边看见父亲先一天掉在水中的称砣，也学着敢下水人的样儿，男子汉般跃入水中，想把称砣捞上来。谁知池底又光又滑，哧溜溜滑到了深水处。我不识水性，脚手胡乱扑腾，接连喝了几口水，眼晴直冒金星。当我灵醒时，已是爬在牛背上一口接一口地吐黄水了。后来才知道，妈妈见我滑到水中，赶忙大声呼叫“救命啊！”闻声赶来的四爷穿戴一新，腰里还别着买一匹驴、两头牛的现金准备赶集去。他顾不了那么多，一个鲤鱼跳龙门跃入水中，再一个蛟龙出水挟着我上了岸。斗转星移，光阴如梭，童年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一幕，同四爷舍身救人的精神一直铭刻在我的心头。
    秋日里，蓝天白云是一种美，金黄的谷穗是一种美，橙黄的糜子是一种美，白生生的棉花是一种美，绿莹莹的红薯蔓是一种美，饱满的绿豆、黄豆、黑豆、豇豆是一种美；高个子玉米、矮个子花生是一种美。满世界五彩缤纷，娇艳妩媚，展示出天然去雕饰的美。还有更美的是打谷场上、农家小院里，堆着、挂着、晒着和装满喜悦的口袋。菊花灿烂，秋收麦种；风高霜寒，大雁南归，田野里到处回荡着饱蘸乡音乡情的秦腔乱弹。那高亢的音律，动人的戏词，闻之令人荡气回肠。后来又冒出一片一片的苹果园，把黄土高坡染得绿油油、水旺旺，那筐抬车载的富士、秦冠、嘎拉，还有中华寿桃、冬枣、雪枣、酥梨……渗满大气的果香，让人如痴如醉。在如歌的金秋里，人们辛劳耕耘，苦等日月，盼的就是这个丰收景。
    冬日的阳光把缕缕金丝撒到清新淡雅的村庄，轻柔缭绕的炊烟和从火炕烟筒里喷出的青烟，转眼工夫全融进恬静深沉的水墨画之中。鸡鸣墙头，犬吠小巷，老牛哞哞，羊羔咩咩。端上一碗黄稠米饭，或蹴在有太阳的旮旯角，或蹲到北墙下的土堆上，亦或坐到饲养室的大热炕上，我就你的红萝卜调辣子，你就我的蔓青叶，心里充满了快活。还是点煤油灯的岁月，漫漫冬夜，饲养室的大炕又多了一道风景：男人们抽着劣质的旱烟叶，喝着又黑又酽的浓茶，谝三国道列国，海阔天空，时而夹杂着姑娘娃钻在暗处的窃笑声和小伙子抬扛的争吵声。待到皑皑白雪覆盖四野时，一幅“北国风光，千里冰封”，“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壮丽长卷就地展在眼前，让你浮想联翩，灵魂净化。
    岁月搓跎，四季轮回，厚道的庄稼人为着一个念想，一个企盼，一个欲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生命的道路上踩下深深的履迹；他们，沧桑写在脸上，勤劳展在手上，艰辛画在背上，悲欢离合记在心上……我终于慢慢地读懂了故乡，她淳淳的乡风，浓烈的乡音，古朴的乡韵孕育的殷殷乡情。我永远与故乡血脉相通，因为，我有家在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