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谷在哪里

盘谷在哪里

  陈毓  

柞水之行，夜宿盘谷山庄。

盘谷山庄刚建成的时候，就因其超五星的豪华设施以及山环水绕的优美环境吸引了我周围一拨又一拨人跑去那里度周末，体验奢华酒店应有的排场和舒适。她们是一群追逐时尚的人，终南山长隧开通的时候她们专程开车过山，听说某个居于秦楚古道边上的“农家乐”的洋芋糍粑和腊肉味美，她们也会不辞路远地去尝。我偶尔想，生活两个字是动的，是带在她们跑来跑去的鞋子上的风的样子。

在五星级酒店吃手艺精到的土菜，吹山风，枕着让世上最名牌的香水都黯然失香的空气睡觉，仲夏夜抱着厚厚的被子却不必空调吹晾，在伸出胳膊指尖就能触及到原始森林边的一棵生花妙树的露台上喝一杯雀巢……这都是盘谷山庄别处无法比拟的好。

掀开厚厚的窗帘，让一段河流、一片树林、一角流云斜倚的蓝天镶在窗子上。人在那些景物前呈现自然的样子。

奢华好啊，虽然哪怕给你三个卧室，而你只能就一张床睡，但身居此刻，心里确实是欢喜的。从容地把心里的空间一点点腾挪地宽绰些，我对自己说，这就是度假，歇息吧。

登山，晚餐的酒，山里的清凉之夜，在这样的夜该有最深沉的睡眠吧。我选了窗户靠森林的那间卧室，我让窗帘开着，望月下的一片树林绰约在半边地板上，我想，等我明早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片林子，多好啊。但是，我醒来，却是在睡下半刻钟后，然后这睡眠就薄脆得如一张白纸，林中的一丝轻风都吹得它哗啦啦地响动，远处的瀑布又如同在耳边似的清晰可闻，越是觉得自己不可思议，越发地心里清醒。就这样地打发掉了一个夜晚。林中鸟雀醒来比人精神。而我需要一杯速溶的雀巢。

离开盘谷山庄的时候我看清我们居住的别墅是有名字的，“山居客栈”四个字，笔法朴拙地立于一块石头上。即便居于山中，也是客居，客居之所，谓之客栈。蛮恰切的。

又想盘谷山庄名字的由来，是在说山形地貌与建筑么，名字是谁起的？起名的人是看过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的吧？据说苏轼很欣赏这篇赠序，说：“ 唐无文章，唯韩愈之《送李愿归盘谷序》而已”。不知苏先生是在什么情景里发出这样的感叹的。

韩愈写盘谷，“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这情景也是柞水盘谷山庄所有的。

他又写，山谷环绕在两山之间，谓之“盘”，位置幽僻，地势阻塞，是隐者盘桓逗留的地方。叫盘谷的地方住着韩愈的朋友李愿。

没谁知道李愿的长相，但我们知道他的情趣和人生准则。那些拥有显赫权利名扬当世侍从罗列美女无数时人称为大丈夫的人不是他的楷模。那些不得志的，住在山野，能不时登高望远，在清泉里洗涤，从水中钓来鱼虾果腹，不拥有权力，背后却也不受诋毁，不追求肉体享受，却也不受心中忧虑，能睡到自然醒的人却是李愿愿意效仿的。因为他知道，在通往地位权势名利的路上奔走，却常常步履蹒跚、行止不定，想要开口说话却言语喏喏，不能畅达胸臆的人一旦上了那条贼船，怕是要到老死才能罢休的了。

身居长安，等候调官的韩愈对李愿的生活状态不能至，心向往。于是把酒送行，慷慨作歌：“盘谷之中，有你的房屋。盘谷的土地，可以播种五谷。盘谷的溪水，可以用来洗涤，可以沿着它散步。盘谷地势险要，谁会来争夺你的拥有？谷幽远深邃，天地广阔足以容身；山谷回环曲折，走过去，却又回转来。这盘谷中的快乐啊，快乐无穷……”他由此幻想，“用油抹我的车轴啊，用草喂我的马，随你到盘谷去，终生在那里优游徜徉。”

李愿从长安归去的盘谷在哪里？据说当年乾隆皇帝读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对盘谷地名心生疑惑，皇上认为盘谷在河北田盘，对韩愈文中所写的“太行之阳有盘谷”心存疑异，于是专门派河南巡抚到济源实地考察奏报，敢说真话的巡抚调查后回复皇帝，是皇帝错了，盘谷确实在河南济源。皇帝看到报告后大为感慨，亲笔写《盘谷考证》来记录议论这件事情，并命工匠刻于河南济源盘谷寺后的一面山崖上。

盘谷不在河北，也不在陕西，但是，我依然觉得柞水盘谷山庄的命名是好的，恰切的，因为韩愈先生文中描述的美景这里只多，却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