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花

苗  花

文/张海波

在木沟教书的苗花19岁，这个年纪的姑娘实在是美的够意思。她那被牛仔裤绷直的双腿，像从花园里长出的嫩芽子，水盈盈的叫人爱怜。最惹人注意的便是她那头秀发，据说当年在陕师大读书的苗花被称为“陕师大第一长发美女”。然而这木沟小学却着实破败的不像样，唯一干净的便是才换了玻璃的窗户，它就像一坨被随意屙出的牛屎，在岁月风霜的催化下，渐渐蒙上枯黄的容颜。苗花与木沟小学的相遇充分验证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句俗语。其实在苗花看来，这木沟小学也没什么不好，青山绿水，阳光明媚，最让她贪恋的便是那一口凌冽甘甜的山泉。每个周六下午，太阳刚滚过西边沟那头的树杈，她便挑着自己的小桶，这对小木桶和她头顶上的那对小辫子一样，秀气可爱。苗花用这些甘泉煮茶，煮红糖水，煮绿油油的的小菠菜，她觉得这些甘泉不仅香甜，而且在蒸煮的过程中也挖掘了茶叶和红糖隐秘的特质。

在木沟小学的下挨身是一条通村公路，这条路是三年前修通的，当时修路举全村大小老少之力，在王村长的带领下，乡亲们干的热火朝天。铺石子的拖着筐子，驮着钢钎、铁锤便下河，三五锤就将盆大的石头砸成鸡蛋大小，然后用铁锹装筐，上肩，抬走，铺路。和水泥的也不闲着，忙着从卡车上卸水泥，忙着拿黑胶皮管子上水，最引小娃子们兴趣的便是这轧路面的大铁滚，铁滚滚去哪儿，这群小孩就跟去哪儿，有的把核桃丢进去压碎，有的把石子丢进去听声响。孩子毕竟是孩子，一乐呵便没了样子，个个像炒熟的栗子，在路面东奔西跳。刚抹了水泥的路面便出现了一双双乱七八糟的脚印子，刚从凉棚喝了一口茶的王村长看到这些脚印子就捡起地上的棍子追打，这群大难临头的小家伙像老花鸡，迈着并不稳健的步子乱窜。经过三个月的修筑，木沟段通村公路便能够过车，第一辆经过的四轮子车是王村长大儿子的，大儿子以前开车回来都是停在大院子附近的那个桥上，现在可以停在王村长自家的院子。第十个把四轮小车开进王村长院子的是镇上干部柯小平，一位才毕业不久的村官。柯小平是专门来买乌鸡的，他听医生说乌鸡可以给娘治病，没过一会儿工夫，王村长从自己鸡棚里揪出三只乌鸡就给小平往车里装，柯小平捆好鸡，丢了一百块钱就出了村长的院子。走了大概一分钟左右，听到从对面木沟小学传来的读书声，干脆如叮咚如山泉，让他忍不住想去看个究竟。透过窗玻璃他看到了正在读课文给孩子们听的苗花。柯小平傻了眼，顿时被眼前的女子弄得脸红耳赤起来，心跳极具加速，这不是玩笑，这真的不是玩笑，柯小平爱上苗花了，而且爱的这么彻底，爱的这么突然，突然的让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可现实却是如此，谁能比他柯小平更爱苗花呢，没有，最爱苗花的人非柯小平莫属了。

三天后，柯小平便出现在苗花面前，不过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他柯小平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胆小鬼。他在王村长的陪同下，参观了木沟小学。刚一进教室王村长便给他介绍起眼前这个令他一见钟情的女子，通过三人细聊，小平便心中有数，这使他更加坚信“非她不娶”的信念。村长都走了很久了，小平还不愿意开自己的车离开，他在校园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也多次躲在窗户下面听苗花读书，这声音似顽皮可爱的老鼠，而这时候的柯小平便是那饥饿难耐的猫。“人家可是高材生啊，陕师大的高材生，咱还是别想了吧，人家会看上我吗？如果我是苗花，我会嫁给柯小平吗？不会啊，为什么不会啊，这还用问吗，柯小平长得丑啊，人家苗花是大鲜花，是春天里开的最美丽的鲜花，柯小平呢，他算什么，顶多就是春天里的一颗狗尾巴草……”柯小平老爱这么嘀咕，特别是泡了一壶茶之后，他嘀咕着更来劲，有时候茶都凉了，他还没嘀咕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就不嘀咕了，关了灯，睡觉。正处于这个时期的柯小平怎么能睡的着呢，他翻了一个身，接着又翻了一个身，他又开始嘀咕起来：“我柯小平怎么了，我也是高材生啊，我还是西北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呢，我怎么就配不上她苗花了？别人有的我都有，别人没有的，我也全有，我是真心爱着苗花，这点绝对不容置疑，唯一拉我后腿的便是我的长相，可是我长得也不丑啊，只是没有她那么出众罢了，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大帅哥一枚呢……”

柯小平来村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不是买土鸡蛋就是收黑木耳，而且每次都是把车停在木沟小学操场，王村长家的院子，他也懒得上来了。随着和苗花的接触越来越深，柯小平知道了她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姑娘，就像平易近人的自己一样，容易和别人交流。这天，小平又把车子停在了操场，说是要买一些天麻，“你知道哪家有天麻吗？我想称一点给我爸泡药酒喝。”“我知道哪家有，待会儿我带你去买，你先进来喝杯茶，我刚泡好的，你来尝尝。”在苗花的招呼下，小平走进了她的房间，当然这不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第一次是和村长一起进来的，后来自己也进来了很多次，究竟是多少次，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两人聊得最多的便是大学的时光，均感叹大学时光走的太快，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学给每个人的时间都是一样的，给苗花四年时间，同样也给柯小平四年时间。“两年前，我还在为考四级准备呢，没命没夜的记单词，你那个时候也记单词备考四六级吗？”苗花问小平。“当然啦，四年前我还在准备奋战考研呢，那个时候真好，什么都不用考虑，一门心思用在读书上。哎，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啊，”柯小平看了一眼窗外继续说，“你看这天，都开始擦黑了，哎，美好的事情总是这么短暂啊，”苗花会心的一笑，算是明白了小平的意思。起身的时候，他故意把自己的手表丢在椅子上，便开着车扬长而去。他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回味自己聪明的举动。第二天一大早，柯小平的车就停在了木沟小学操场上，说是上来取自己的手表。

如果农民伯伯在春天种了一块洋芋，在种洋芋之前，他要选种，要买肥料，还要用长绳子拉洋芋行子，等到洋芋破了土，还得除草，这些工作都是农民伯伯一手完成的，而且完成得很好。可是等到了秋天，农民伯伯的洋芋全都让野猪给拱了，农民伯伯颗粒无收，来年农民伯伯还会种洋芋吗？肯定不会了，就算种也得采取一些额外的措施吧。若柯小平种了一亩洋芋，秋天颗粒无收，这柯小平还会一如既往的种洋芋吗？肯定不会，他柯小平不是傻子，他会干那些“竹篮打水”的事情吗？自然不会，他柯小平是谁啊，西北大学高材生啊，别说种洋芋了，就算种玫瑰，也是一片喜人的丰收啊。柯小平种的玫瑰便是这苗花，这朵美丽的花儿似乎也到了收获的秋季，柯小平的收获便是一个来自苗花的突然的吻。这吻怎么能说吻就吻呢，这是会上瘾的，就像抽大烟一样，吻一口就难以自拔，总惦记着下次再吻上一口。如果有人闲着没事干，拿出盆子来装他们接过的吻，这一个又一个火热的吻准会把盆子装满。

苗花坐上小平的车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他把她拉到了木沟外的一个小河滩，修长的白杨树将天空撑的高远，河滩上的石子，圆溜溜的石子像可爱的珍珠，它们在流水的带动下，像一只只光亮的小青蛙，欢快地蹦跳着，唱着美妙的歌曲，小平陶醉了，苗花也陶醉了，他们躺在柔软的细沙上，沐浴着清澈的阳光。蝴蝶来了，大大小小的蝴蝶，红的，白的，紫的，黑的，扎堆似的往苗花身上蹭，苗花笑了，蝴蝶也笑了，石头笑了，小平和漆黑的蝌蚪也笑了。这是难得的狂欢，这是生灵的狂欢，这是爱的狂欢，这是河流的狂欢。那个用盆子接住吻的人，这会儿盆子怕要溢出来了吧，蝴蝶在吻，石子在吻，蝌蚪在吻，他们也在吻。远处的羊群齐刷刷回头，田野里耕作的老黄牛也喘着粗气往小河滩赶。

也许你觉得接吻不算什么，他柯小平照样没有拿下苗花，可是你大错特错了，他们不光接了吻，他们还结了婚，对，就在上个月结的婚。此时的苗花已经搬去镇上和小平住在一起，搬过去的苗花，就像搬过去的一盆花，镇上的其他干部都纷纷前来“赏花”，都夸柯小平命好，艳福不浅，娶这么亮堂的一个美人。自从苗花搬到了这里，到镇上办事情的人也多了，上柯小平家蹭饭的人也多了。欢欢喜喜，吵吵嚷嚷的小日子美美地过了十年，苗花生了一个儿子，生儿子这天，柯小平喝高了，或许是太高兴了，他坐在椅子上不愿睡去，嘴里布鲁布鲁说个不停。一家三口，妻子漂亮，孩子学习好，丈夫工资福利高，谁都羡慕啊，左邻右舍都红了眼，不光他们红了眼，这老天爷也红了眼，这不，前不久它给柯小平降了一场灾难，捡了一条命回来，可是人疯了。那天柯小平带着苗花和儿子从市区回来，在经过弯道的时候，迎面开过来一辆拉着砂石的大卡车，他险些撞上去，方向盘一扭，他便将车子拐到了小河滩上，柯小平得感谢这小河滩啊，这小河滩就是他的福地，十年前这小河滩让他娶到了苗花，十年后这个小河滩又救了全家的命。柯小平在小河滩待了很久，他回忆了，他也思考了，突然间他好像领会到了什么。第二天一早，苗花还在熟睡中，就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了，他穿好衣服，走出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看到了柯小平，这个让自己有些陌生的男人，只穿着一个裤衩，在院子里举着火把，还不时地发出大笑。市区医生的检查结果下来了，柯小平疯了，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精神病了。苗花也没再上班了，呆在家里照顾丈夫和儿子，从前富裕的家庭一下子变得拮据起来。“我要尿，我就要尿，嘻嘻，哈哈哈……”当苗花走进卧室的时候，柯小平已经站在床上开始撒尿了，又黄又臭的尿骚味，苗花一天不知道要闻多少次。没办法，医生说柯小平是被吓成神经病的，尿自然很多。苗花的母亲多次劝女儿离婚，苗花舍不得，她舍不得这个曾给她那么多吻的男人。她母亲将这件事情向当地法庭做了汇报，法院派人下来调查，发现情况确实属实，便把案子给判了，柯小平和苗花离了婚，孩子判给了苗花。

苗花把儿子养到十五岁的那年正月，有人介绍她认识了邮电所的田峰，田峰四十五岁了还没娶到媳妇，便和苗花凑合着过，小家庭刚组建不久，田峰也挺新鲜的，没事就呆在家里，也不去邮电所了，经常被邮电所主任骂，他也是一脸乐呵。原配夫妻都会磕磕碰碰呢，更何况她苗花呢，半路夫妻更是磕碰的厉害。田峰现在一说二打，就算邮电所没事情他也不愿意在家里呆，总寻思着去干一点事情。老天对田峰也确实够仁慈，他找到了事情做，在朋友的引荐下，他走出了小城，临走前拿了几件衣服就不见了踪影，苗花不敢问，她怕挨打。后来苗花听别人说，田峰去湖南修炼“法轮功”了。三年后，田峰回来了，留着修长的胡子，修长的头发，每天早上起床后，就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修炼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