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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在辛卯,时逢初春,应三哥之命,我赶回乡下参加侄子的订婚仪式。到了他家,刚一下车,忽听耳边“喳喳喳喳”地响起了一阵阵陌生而熟悉的鸟鸣。 嘿,这不是喜鹊么? 我仰起头来,蓦然见“喜”——哥家门外,笔直挺拔的杨树和蓬勃昂扬的毛头柳上,灯笼似的错落有致,高挂着好几个硕大的鹊巢。而树梢头,正昂首挺肚、绅士般挺立着几只黑背白肚、“喳喳”欢歌的喜鹊。 我神情一振,双眸为之一亮:久违了呀,喜鹊!十几年啦,这真的是喜鹊在叫,是喜鹊在飞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可又分明听到了一声声清脆响亮的啼叫在愉悦我的耳廓,而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倩影也正美丽着我的眼睛。我不得不确信:时隔多少年,在故乡的土地上,我这个寄居都市水泥钢筋森林中的所谓城里人,终于又一次真切地重逢了童年的梦境。 真的是喜事临门呐!我忍不住对出门来迎接我的三哥这样感叹,同时也不由地想起一句文不对题的歌词:“多么熟悉的声音,从来也不会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谁说,这不是烙印在我记忆回音壁上永续不绝的鸟鸣呢! 想起少小之年,我攀着母亲的膝头,趴在自家暖烘烘的炕头,正是在门外“喳喳”不已的喜鹊啼唤之中,放飞想像的翅翼,梦幻自己也变成了传说中的牛郎,足蹬一双老牛皮做的鞋子,正在腾云驾雾,追赶着心中仰慕已久、美若天仙的织女。而我的脚下,则是成千上万翩然翔舞、善解人意,当然也尽力成人之美的喜鹊。 是它们,用灵异的身姿,搭建成人间天上千古传颂的爱情彩虹——鹊桥。 我一时怦然心动,如同一面猝不及防、遭受猛击的铜锣,发出了持久的震动与哗响。 正当此刻,一对甜蜜的情侣满面春风迎出门来,他们热情地唤着“小爸”,把我从梦幻中拉回现实。随身而出的三嫂,发现我频频举头,不停地观望树上的喜鹊,一时喜眉笑脸合不拢嘴说:“你瞧瞧,喜鹊叫喳喳,早报喜,晚报财,不早不晚报客来。今儿个有喜事哩,这客人不就来了么!” 我熟知这个侄子,他颇有文采,大学毕业就在西安找了份工作,只是婚姻一拖再拖,成了父母一块心病。虽说他年龄还不算太大,不过二十有八,对象也不过二十三四岁。可在乡下,尤其是在我们陕北定边这个相对偏远的塞上农村,已绝对属于超大龄未婚青年,即如今所谓的“剩男剩女”。 他的对象其实也是他的高中同校学妹,因为读过他发表在地区报纸上的散文而仰其才学,由暗恋一直到明确示爱,从未割舍。可惜三哥那些年头家境欠好,姑娘的父母理所当然,为自己掌上明珠般的爱女一生幸福考虑,坚不松口。结果,让他们牛郎织女一样,人为地天各一方、苦苦相望,而迟迟不能连理共枝,如愿以偿…… 这曾是我的家乡带有普遍性的真实故事。那里因为地处毛乌素沙漠边缘地带,戈壁荒滩,山寒水瘦,黄沙漫漫,连天接地,原本就很脆弱的自然生态环境,加上不适当的垦荒屯田广种薄收,特别是难得少有类如外婆家有树、有水,号称沙漠绿洲的那种村子,一度乱砍滥伐和无节制地开放性牧放,造成了自然和人文生态的恶性循环。粮既歉收,草木无存,村民年年巴望,只是依靠政府的不断救济,才得以渡过一个个难捱的春荒。 那个年代的情景历历在目,我并不陌生。很多人家的黄土炕上,一家人共用一床被子的情景,比比皆是。至于困厄沙窝的年轻后生,男娶不进来,女嫁不出去,“自产自销”吧又有几人岂肯“安贫乐道”?外边世界的人们,如同躲避瘟疫灾祸,远离我们穷得精光的陕北特别是“三边人”啊! 我们唯一的出路,不是外出逃荒,就是发愤苦读,争取“金榜题名”,以便跳出农门。 我自己本身就是确凿的个例。 三哥也告诉我,当年,曾有外国的所谓治沙“砖家”来此考察,一“砖头”就曾经“砸”死了我们,说我们的家乡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早已沦为“不宜人类生存”之所在。 此言一出,虽说未免绝对,多少也反映了当时的现实。事实上,那年头不要说人,随着林木殆尽,牧草枯败,土地日益沙化,还有剧毒农药的不恰当使用,连鸟儿也一天天寥落和稀缺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人们才突然发现,婉转吉祥的喜鹊,也音讯杳然没了踪影。 这情景使我想起小时候自己的那些恶作剧来。记得我和小伙伴们掏得最多的鸟窝,就是用一根根枯树枝筑成的鹊巢;最喜欢喂养的小鸟,也是那些羽翼未丰的小喜鹊。因为爱而失当和爱而无知,我们不知糟蹋了多少喜鹊蛋,害死了多少只雏喜鹊。相比之下,后来我们对于环境的严重侵害,就已经不是仅仅损坏喜鹊蛋,而是干脆端了它的窝——毁坏了它生存的基本条件。 喜鹊,就这样从我们的生活中悄悄淡出、黯然退场了。 生活中少了喜鹊欢快吉祥的鸣叫,是因为生活本身寡淡无味,丧失了应有的欢声笑语和阳光音色。 是改革开放的春风,给广漠的陕北高原带来了生机蓬勃的活力。退耕还林,再造秀美山川,党的富民政策一天天改变着古老大地往日贫穷落后的容颜,特别是陕北石油、煤炭和天然气的开发利用,促进了经济的腾飞。我的家乡,正一日千里,日新月异,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巨大变迁。 乡亲们就曾不无欢欣鼓舞地告诉我:如今,由于大力植树种草,切实封山育林和强力普及推广使用低毒高效的生态农药,故乡的生态环境一天天好转。山又绿了,水也清了,一块块农田、一片片树林,又成了鸟儿们回归的乐园:喜鹊登枝,它们又成群结队地飞回来了! 乡间俗语道是:“喜鹊房前叫喳喳,定有好事到我家。” 这不,随着经济基础的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开始产生质的飞跃,当初侄子女友的父母,极力阻拦姑娘嫁给家境贫寒的三哥家,也因为他们家的经济状况早已今非昔比,女方的老人也不再墨守成见,相反一改往日的态度,已经主动催促一对恋人确定关系,盼着侄子和他的多年女友,早日喜结良缘了…… 年轻人脸上,荡漾着抑制不住的幸福笑容,我望着相亲相爱的他们,不由得思绪联翩,有所感染。当此瞬间,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唐·权德舆《七夕》中的那一句诗:“今日云耕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 只是,我一时尚无法判定,他们通向美满婚姻的爱情“鹊桥”,究竟是怎样搭起来的? 也许,这和象征好运与福气,从而被人们誉为“灵鸟”的喜鹊“闪亮登场”、矫健复出不无关系吧。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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