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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的冬一贯是冷酷无情的,由于地球变暖了,近年来忽然换了一副温情脉脉的面孔。不过老天爷的脾气是反复无常的,一翻脸就不认人了。大前年冬冷,前年的冬比大前年冷,去年一冬无雪天藏玉,冬却比前年的冬还冷。老黄历是冬冷就不会有倒春寒,去年倒春寒没完没了,好像演长篇电视连续剧一样。倒春寒厚着脸皮不肯退出人间,赶时尚的女子,那心爱的春装怎么也披不到苗条的身上。一天东风终于来了,刮得有声有色、铺天盖地。如石头一样坚硬的背阴冻土,成了火红的炼钢炉的矿石,又软又绵。死角的残冰化成了一股水、一缕气。那些老寒腿的夕阳红,腿上的厚棉裤沉得快挪不动了。连林妹妹似的姑娘也穿上了露肚皮的夏装了。男人女人都抱怨塞上春脖子短,短得不成规矩了。四季成了三季,住在钢筋水泥楼的帅哥靓女,实在有些气愤填膺了。 不要说没完没了的倒春寒,就是三九的寒雪酷冰也挡不住春的脚步。寻春要到山中去。四十年前,三九天我挑粪到山上,呼呼的西北风像拿把刀子割人的耳朵、鼻尖。小孩刨野扁豆,在水平梯田挖了个窝,无意中窝里针尖大的无名小草扑入了我的眼帘,我放下粪担子,端详了半天。这株草这么小、这么弱、这么嫩,竟然和三九呼呼的西北风唱对台戏?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针尖绿叶听到了春天的呼唤,看到了春天的脚步从远远的地方迈向人间,闻到了春天的气味,挑起了一面小小的不可动摇的绿色信仰的旗帜。从此以后,我就留心,除了针尖绿,还有谁根本不把残酷的冬放在眼中?我又有新的“发现”,乡村公路两旁茂密的杨树,秋天叶落了,刚入冬,绽出米粒大的芽。冬深了,那芽越来越大,绽出一朵朵一串串的花蕾,燃烧成火红的云霞。连常青的松柏、俏丽的梅花在杨树面前,也显得自愧不如。熟视无睹,我叹息自己,为什么过去就没看见如此热烈可爱的红蓓蕾呢?古人动不动说水性杨花,真该打四十大板了。 声势浩大、横行霸道的三九都奈何不了杨树的蓓蕾,甚至是针尖似的春草。倒春寒如何能挡住花呀草呀庄稼呀树呀对春天的热烈追求呢?寻春要到山中去。残雪下的麦苗正在返青。刚解冻的阳坡坡,手刨开土,苜蓿嫩黄的芽就要绿头。芬香的泥土里,虫虫“牛牛”乱跑乱窜。寒流硬是在春天里降下一场雪,企图扼杀春芽春蕾。雪很快被太阳烧成了缕缕轻烟,光秃秃的地皮,密密麻麻的小草忽然绿头了,杏树早绽出了细细的花蕾。河岸柳树根虽然被残冰紧紧地箍死,树干树皮泛青了,柔柔的柳丝早就舞动起来了。乱石下严冰把鞋底虫扼在其中,有人把乱石翻了个底朝天,阳光下冰融化了,鞋底虫活了,高高兴兴地跑了。这些被人瞧不起的小虫虫,倒有一副铜肝铁肺,它敢嘲笑戏弄严冰酷凌。 满河里到处可见残冰败凌,小孩忙碌地赶一群鸭子下河过惊蛰节了,那鸭子乐得在岸上水中乱飞乱跑乱唱,那唱的歌大约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男人们早就开始买种子、拉化肥、修农具、换犁绳、掏粪、送粪了。婆姨们忙着拣种子、蒸出牛馍馍、炒糕泡泡、煮黑豆喂牛。调牛调驴是个耐心活,小牛套上石磙在田野“试耕”,今天半小时、明天1小时、后天2小时,大后天正式拉犁“试耕”。一星期过去了,小牛的耕地基本功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冻土还未消透,人们就开始播种豌豆了。“这不是胡折腾吗?”庄稼人笑了:“要呌豌豆丰收,先在冻土上抠。”倒春寒、短脖子春只整了城里人,它在山中的花呀、草呀、庄稼苗和庄稼人面前,却丢盔弃甲、悄悄地溜走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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