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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说的，是外公的《学步诗词稿》。一百二十八首诗词，写景、状物、史鉴、时评，乃采撷于逝去五年间。叶隙的点点光斑、花间的颗颗莹露、人生的雪泥鸿爪皆成文字，如朝花夕拾、如一襟晚照，爱惜了昨日的春光，更喜了今朝的红火。
外公王廷华年逾古稀，瘦小但精神矍铄，喜书法、爱阅读。曾有过漫长的四十年执教生涯，经历过一场生死攸关的疾病折磨，那时陪伴在身边的，唯有老妻、儿女、亲朋和那个始终洒满阳光的小院子。他孤独过、恐惧过、挣扎过，那时纤弱而翠绿的文竹绕满了整个房间，院子里粉白相间的苹果树消解了心灵深处的荒凉，清风吹送、明月相照，各种人生的命题在他的心里辗转反侧，纠缠、消融、升华，所幸一切至爱始终不曾远离。
庭前花开花落，天外云卷云舒，静观小院，小院自有春秋，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外公心灵澄明之时，一个平静温馨的晚年悠然而至。
如枫嫣红于劲秋，外公的诗兴盎然起来，斑斓的情愫需要借物抒怀，一吐为快。于是有了“欣尝幽兰五十秋/翠叶飘逸韵风流”的《兰韵》，有了“清雅闲适自在身/不入市井远尘埃”的《菊》，有了“雪压霜欺何所惧/傲然挺立抗朔风”的《青松》，有了“景物十四首”。泰戈尔在《草叶集》里写到：“生活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于外公此景，何妨稍作修改：“生活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更为潇洒大气，更为笑傲、恬适。
诗有精气神，更有翰墨香。近年来儿女为老两口重装修了房子，对着小院开了敞亮的大窗户，外公闲暇充裕，一年四季、一日之中，提笔挥毫随兴所至：夏有梨花清香满枝，冬有白雪凝神聚气，清晨有鸟唱，夜晚有繁星。饱蘸浓墨，时机绝佳，外公已顾不得什么怀素或者赵孟頫，洋洋洒洒，先来一首《浪淘沙·题金婚照》：“犹记桃花面/一见惊艳/喜结伉俪了心愿/相濡以沫共患难/美丽依然//金婚五十年/牵手上山/拍张照片留纪念/松柏长青好时光/还有后面”，换得外婆开心；再来一首《书议》：“翰墨根深五千春/名家代出贯古今/势韵曼妙现精微/夜烛朝晖习悟成”，写写研习书法的心得。《书议》外公写了四篇，我以为其三最得书法之味：“名家墨宝有灵性/多从纸墨笔外生/山水禽木得意趣/春夏秋冬师法功”，确是道出了中国书法师法自然、重在意趣的特点。
书法熏陶，还要有文学滋养、历史厚重。前些年世事潦草，顾不得翻阅这些“老朋友”，如今晚年静好，就在小院里散散步，读读太白、东坡的豪言，再感佩老杜、司马迁的仕途多舛。读完诗，自己再写“绝妙文章盖世才/宦海浮沉志未衰/泛舟大江论英雄/清风明月入襟怀”的《苏轼》，还有“求取功名一世空/愤世嫉俗辟蹊径/聊斋话鬼有深意/人间万象善恶清”的《蒲松龄》。外公身体羸弱，不能远行，在小小的院子遨游书海，却也能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写下了《李白》《司马迁》等四首诗咏、《西施》《昭君》等“四美吟”，《吕后》《慈禧》等“四后叹”，《汉武》《唐宗》等先贤颂四首，及学史断想十四首。
小院热闹的时候也不少，亲朋往来、故友拜访、桃李看望，并不宽敞的房间顿时暖意融融，情深意厚起来。怀想欢乐青春时光，遂成笔下《念奴娇·童情》：“迁徙回乡/重重山岳隔/如动参商/萦绕心上/不知过怎样”；缅怀执教生涯，遂有《依恋》《重逢》《无悔》《青玉案·友人》。评论时事有之、悲天悯人有之，温及旧情有之。大半辈子的世事沉浮明亮了一双智慧眼，七十载的风霜刀剑雕琢出了一颗返璞归真的淡泊心。外公写诗作词，不为沽名钓誉、不为昭著扬名，文字轻灵活泼，洗净铅华，乃是慰藉心灵所作，乃是镌刻岁月所作。时做高飞鸿鹄明志表愿，时化蝴蝶沐春光蹁跹。读外公的《学步诗词稿》，字字是生活，句句是心境，生命在倏忽间已行千里，幸而有文字为证，串缀这峰回路转、此起彼伏的足迹。
合上诗稿，明媚的春意缭绕在年味十足的红灯笼上，想那小院此时又是洒满阳光，外婆又忙忙碌碌地择菜做饭，进进出出。思及此，我忽然感受到了外公面对着小小的院落，滋生出的种种诗情画意。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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