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拖着酷热的尾巴远去,几声蛐蛐的聒噪让烦躁的高原平静下来。日子伸展出手臂,循规蹈矩地划着弧线,最后又回到原点。几场雨后,碧空如洗,太阳的光线愈发红艳了,秋的况味伴着果香浓郁飘来。
居住在喧闹嘈杂的城市中,秋天留给我们更多的是孤独、惆怅和萧瑟。冷风紧吹着号角,把天气搅凉,人们添了衣服,猫着腰穿梭在空落的街道上。秋的颜色、秋的气味、秋的形体缩小了许多,不能把深邃的节令铺展开来。这样的时日,我总喜欢身披一袭薄衫,迎着微凉的秋风回到乡下,行走在色彩凝重、层林尽染、意境悠远的秋景图画里。狗半蹲在院子里,浓雾把村庄抱上花轿,弯曲的小路伸向远方。晨霜给路边的野草、叫不起名儿的花儿和飘落在地上的叶子涂上一层乳白色的脂粉。太阳出来,林间的雾霭隐去,屋舍、枣林、田野、庄稼和远山渐次清晰起来。我爬上山梁,钻进沟岔,怀里抱满金黄的玉米棒,坐在田间地头,紧握几穗谷子,把成熟透明的心事盛在清凌凌的河水里,和扎堆的星星在燃烧的秋色里谈情说爱。
没有雨,秋似乎就没有了极致。雨是秋天母亲宠坏的孩子,拉着风跨过渠洼、越过田野、爬上山头,任性地奔跑。跑累了,就干脆坐下来,像一位多情的忧郁的歌手,抱着屋角那把泛黄的老吉他弹奏起来,把农家妹子的思念攒成牛毛、花针,把整个村庄迷离成一部传奇。连阴雨住了,太阳把它全部的光灿与辉煌,尽情地斜映在深重的庄稼地里,远方天幕下的几蓬衰草,山边的树叶丛林,登时浸润在柔美而又灼眼的绮照之中。风清气爽,云淡天高,北雁南飞,坡上杏树的叶子红得似二月之花,路边的梧桐叶随风飘零。审视同一片天空,咀嚼着眼前欣然的秋景,范仲淹“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的诗句便占领我的思考界限。屋舍上方升起袅娜的炊烟,满载着土豆的牛车下了一道梁,绕了个弯,就消失在山路上了。我站在高坡上看着故乡的轮廓,觉得飞起落下的麻雀、色彩凝重的土地、沉甸甸的庄稼、枯黄的草芥、飘零的黄叶、风吹过枣林的声响、乡亲们舒展的笑容和娴熟的劳作姿势都融合在这欣然的秋色里。而我身后的秋阳,仿佛一位憨实、质朴的农人,趁着薄暮时分,送我款款归去。
冷风和晨霜密谋着,炮制了未有的寒冷。沉默无语的高原,因为农人们铺开的劳作场景,挺起了壮实的胸膛。收秋成为秋景图画的主要背景。我也加入到繁忙的紧锣密鼓的收秋活动中,在深重的谷地里,个头和我差不多高的谷子,迎着风晃动沉甸甸的谷穗儿,茂田哥用镰刀熟练地收割着丰实的谷穗,然后齐整地摞在一起,有点像叠被子的心情。我笨手拙脚地刈割谷穗,娥子嫂看到我窘迫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她说:“后生们念给顿书,甚营生也做不了哩!”秋风也割着我的脸庞,割出我的恐惧,割出内心的空落。场上堆满了谷垛,黄犍牛眯起眼睛卧在边上,好像刚和太阳交谈完毕,身上还透着绿汗,晚霞却把秋日的心事搁放在山巅。
时令越春而夏天至秋,都会给天空刻下斑斓的印记。虽然我没有悠远、豁达的情怀,但我还是挚爱这高原的秋。我想眼前这景色一定是亘古以来不曾有过的奇观,说不定在有天日以来,每个高原的秋天尽是如此,因此云白天蓝,就连跑在地上玩耍的小孩也觉得自由无束。
秋天让人们多了一份成熟,多了一份细心。这个时节收获永远是一道难题,等待乡亲们解答,但他们睡梦甜美,内心愉悦。里尔克在诗歌《秋日》中说:“谁这时没有房子,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我想,这燃烧的秋色已经为高原赶走孤独,建起房子。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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