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原本叫海子梁乡上滩村,文革时期我们村与王庄村、薛王庄村合并,改名团结村。我们附近的村子那时也很革命,紧跟形势,油房庄村也与土基窑村、圪垯套村合并,易名同心干村。于是,我们经常喜欢把这两个地方连起来,顺口演变成当年颇为流行的一句意气方遒的响亮口号,曰:“团结起来同心干!”
有点戏虐,而且是有喜剧的色彩,可也是实实在在的历史。
时代发展到今天,文革时期易名的那些村名大都不复存在,早已还原为它原有的名称,只有我们家乡的海子梁乡团结村至今未改,而且撤乡并镇后归并于白泥井镇。这样,我也自然而然成了白泥井人。
我们这个地方,地处陕西省西北部、榆林市最西端、毛乌素沙漠南沿,是黄土高原与内蒙古鄂尔多斯草原的过渡地带,沙丘起伏,沙带纵横,间有大面积盐碱、旱滩和湖沼等地。也许因为境内多有盐湖、硝田的缘故,我们这里的泥土不是黄颜色,而呈灰白色。浅表的断层之下,挖出来的泥土更显纯白,让人瞅着鲜亮欣喜,生生多出来一份爱意。
挖白泥是我们这里特有的一项活计,尽管不很复杂,但要找到隐身地下的那些稀罕储藏土,还是要费些工夫的。你先得开掘出一个尺许见方的坑来,挖到一锹把深时,若还未见到白泥,就要丢掉另选地方。如果碰巧挖到了,一米之下就可见白。接着把开口扩大,挖成直径约一米的窖口,把带沙沾土的白泥梢子抛出,就可以见到纯正的白泥了。
新出窖的好白泥,胶质一般粘结,冰雪一般洁白。心细而爱好的挖手,使锨锋切成棱角齐整的六面体,一锹头端上来,形状酷似一块大雪糕。一个坑窖里,白泥也不是很多,就是二三架子车,周围又是黄沙土。但是白泥地下分布得甚广,有时做农活、挖地基、打菜窖,或是孩子们在滩里挖沙跳儿、掏米鼠儿,也都能撞巧挖到。
因为这得天独厚的白泥,我们家乡的人即使日子再清贫,房屋的内壁和面墙,都是一色的净白。逢年过事,特别是盖了新房外表刷新,不用说都要用白泥做装扮,有些人家勤快讲究,干脆把整个屋子内外的墙壁,以至院墙、牲口圈,都用白泥涂了表面,甚至用白泥去打院墙。远远望过去,琼楼玉宇宫殿一样。
白泥晾干跑了水,也就是一块白土了,存放装运倒挺方便,故而学校盖起来,自有学生家长送白泥;政府机关要刷墙,向周围的群众捎个话,不只白泥送上门,还有人义务来刷墙。乡亲们有一句口头禅:老百姓没有钱,力气汗水用不完。他们靠力气自立,靠汗水养家,守着千年的柴草滩,做着百代的穷苦汉。
这就是白泥井名字的渊源。在我的印象中,它是渗透苦涩酸辛的记忆,说到底无异于“一穷二白”这个形象的代称。
我生于1960年,小时候家里穷,用粗粮磨得糊就是孩子们的主食。村里的长辈,现在还念叨那段穷苦的岁月。炒菜时只滴几滴菜油,土豆和黄米饭一起做主食,更谈不上零食了,直到8岁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叫“洋糖”的东西。
那时家乡点的是煤油灯,烧的是柴火,住的是土平房,吃的是洋芋(土豆)拌野菜,喝的是水井里的咸水,多数人营养不良,还长一口四环素牙,平均寿命也就五六十岁。我们儿时的玩具都是木头、沙子、土块、野草。能听到的“音乐”除了自个儿的歌声,还有就是鸟叫蛙鸣牲畜嚎……
童年有贫瘠更有忧伤。最烦恼的莫过于在“双抢”季节中去放牛和赶毛驴。每到抢种抢收的春秋季节,每天清晨都要起来赶着牛和毛驴,跟着大人去田里干活,中午又要去看那些个伙伴——牛和毛驴吃草,下午继续和大人一起干活,傍晚继续关照牛和毛驴。如此忙碌近一个月,有时甚至连洗脸都没空。
命运把我们钦定在这块地方,尽管著名的政治家、诗人范仲淹取意“底定边疆”,欣然赐名“定边”,穷困却让我们难以自豪骄傲,实在挺不起硬朗的腰杆。那个年代,所有的人,特别是多少读过几天书、稍有点知识的年轻人,十个有九个半,都恨不能长出翅膀,扑腾、挣扎,跳出这个“农门”。我就是这些“叛逃者”中的一个,虽然不过仅仅是从乡下“跳到”县城,由一个农家子弟变成一个人民警察。
之后,由于工作繁忙,近在咫尺的家乡,也越来越陌生和疏远了,尤其在我的至亲溘然长逝之后,回家乡的次数就更少了。
不久前,一位作家朋友来到定边,偶然和家乡白泥井的镇长、书记相遇,他们很自豪地介绍了白泥井镇这几年的发展巨变,让这位作家听了惊叹不已,执意要去那里看看。
第二天我们就回到了白泥井。
我们参观了这里的沃野农业开发有限公司。走进高标准建造的农业生产大棚,恍然像走进了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现代农业生产场景。无土栽培、自动化喷灌……作家朋友参观后感慨地说:“大棚种植辣椒、西红柿、黄瓜、葫芦、茄子、大蒜、草莓、地瓜、香瓜、西瓜和各种叶类菜,在白泥井创造的‘四季农业’是一场革命,将根本改变我国传统的北方耕作习惯。”
我的家乡啊,你让我深感惊喜。二石路、定海路、黄石路、安海路、砖白路、白北路、同梁路、南言路及尚未定名的柏油路与定边县城紧密相连,瞬间可达县中心。村道、乡道、县道、省道、国道纵横交错,通往东、西、南、北各经济圈。临近的青银高速,始建的太银铁路横穿白泥井境内。白泥井镇衣食梁移民区的启动相当于再建一个定边城,它即将成为全省最大的蔬菜聚集枢纽和西北土豆蔬菜瓜果运输中心。
转向田园,绿色产业群峰竞秀,土豆、蔬菜、瓜果发展初具规模。农业示范园区、光银治沙集团、榆林市现代农业示范基地定边核心区、治沙英雄旅游风景区等遍布全镇,一座现代化的农业示范园正在变为现实。当地人常说的“宁把姑娘插在‘濠涝’里,也不把姑娘嫁到白泥井”已成为历史。
看今朝,魅力的家乡生机盎然,在改革中显得如此飘逸俊秀。现在,这里已成为中国的农业示范园基地,沙漠度假、养殖的天然宝地,是国家生态、旅游、绿化、环保、园林、人居的优秀地区。还有那适宜的气候、天然的原盐、纯正鲜嫩的羊肉、遍野飘香的瓜果梨桃、品种多样的杂粮,造就了家乡很多长寿村,人们的平均寿命近80岁,达到了国际平均最长寿命,许多人为了白泥井的环境慕名而来,它的名字将随着自身的美丽而享誉国内外。
所有这些,让我惊异之余,深深感到我的家乡不仅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未来的归宿地,更重要的是它已经展现出中国未来农业现代化的远景蓝图,给亿万中国农民带来了可望又可即的真实福祉。
我的家乡,我深深地为你祝福!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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