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下,小巷就湿:青石板的嘛,容易着雨。
雨中,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水水白白的脸儿望出来,是芽子,见我一笑道:“你就是才来文化站的那个诗人呀?”
我愣了愣,也一笑:“什么诗人啊,混得没路走的人。”
“现在写诗的都没路走。”她又说了一句,又笑了笑。青青的石板上,浮起湿湿的水汽——青石板真的着雨呢!
见的次数多了,我渐渐知道了她的一些事。
她喜欢文字,每日窝在家里,读书、看报、写诗,气得她妈时常叨咕:“这女子,想和诗过一辈子呀?”她笑,一定还会回嘴:“就是的啊!”
也有人上门求亲,被她木门一关,“吱呀”一声关在外面,其中也包括县里有名的建筑商陈老板的儿子。因此,有一次当她打着一把伞,在如烟的细雨里来到文化站时,我便漫不经意地问:“多好的人家啊,怎么不应了?”
“谁?”她睫毛一翘道。
“陈少爷啊!”
“花花公子,草包一个!”她眼一闪,笑道。
“可是,有钱呢!”我说。
“俗!”她扔下她的稿子,走了。外面雨如蛛丝,罩着天地树木,水墨画一样。
以后,她就常来,谈诗论文。时间一寸一寸爬动着,我们的心也一寸一寸贴近。那时,她写的多是情诗,让我改。她一脸晕红,坐在我面前。我的心也小兔一样,沿着思绪里无边无际的草地跳跃。
再以后,我就不只写诗了,什么都写,故事、小说、散文一篇一篇地发。她见了劝我:“挣命啊?那样赚钱?”
“我要挣钱,买房,置家具。”
“干啥?”她问。
“娶老婆啊!”我笑。
“谁?”她眼睛睁大了。
“芽子!”
她眼睛又睁大了,望着我,轻声问:“真的呀?真的吗?”见我点头,她笑,手指一弹我的鼻梁,“你真坏,吓我一跳。”说完,她跑了,跑入雨中。细雨慢慢隐没了她的身子,也隐没了小镇。
就在我们商量结婚后的几天,她来了,坐在我面前,望着我,许久问:“也不问问我这几天哪儿去了?”
我说准备嫁妆去了呀。
她说不是准备嫁妆,是看陈老板家的少爷了。她说不打算和我结婚了,她——她喜欢上了陈少爷。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要嫁给他。
“为什么?”我望着她,一字一顿。
“他有钱,帅气。”她说。
“你——无耻!”我骂。
“随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她一副心不惊肉不跳的样子。
“你卑鄙!”我骂。
她依然笑着,望着我。
我扬起手,准备给她一个耳光。可我举起的手却猛地停住了,我知道,她故意激怒我,想借一耳光消除她心中的愧疚。我不上当,我不打她,我要让她背负一生的情感债,永远无法安宁。
我走了,无言挥别了小镇细雨。
来到江南半月,我接到小镇朋友的电话,说她去世了。我愣了一下,虽然她抛弃了我,但于情于理我还是该送一程。又一次,我回到小镇。
又一次,我见到小镇细雨。
细雨中,她的母亲走出来。这时,我才知道真相,她离开的那几天,是身体不适出去检查了,结果竟是绝症。她母亲说,她走时,留给了我一件礼物。我拿出来看,是一张照片——那个喜欢写诗的她,在照片中依然望着我笑。
我转身,无言地沿着小巷远去。
小巷又落雨了,箫音一样细,可街面却湿了,湿漉漉的——那青石板小巷,真的着雨呢!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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