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物事最初是一道亮丽无比的风景,而多年以后,它们已渐次模糊成了心灵底片上黯淡不堪的倒影。
某一刻,于记忆的长河里,会悄然泛起三两朵晶莹剔透的浪花,如一句乡音、一首童谣抑或是一则穿越时空后依然言犹在耳的谚语,总让你静静地打捞起积淀在岁月深处的缕缕温情,以及那些挥之不去的点滴过往。
每年的谷雨前后,子规的啼叫俨然是春天里最后一拨催人奋进的号角。这个时节,乡下的父母正忙活着播种移苗、埯瓜点豆,许久以来,他们荷着锄头走过田埂时的身影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或安谧于我的梦中。“清明谷雨两相连,浸种耕田莫迟延。”此类常挂在父母嘴边的农谚曾使我一度坚定地认为,农事是一部饱蘸汗水而高深莫测的大书,春播、夏种、秋收、冬藏每一个章节里都暗藏着艺术的精髓与诗意的领悟,翻过了一页又一页,父母已然在用一生的时光阅读与咀嚼。
记忆的藤蔓犹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恣情攀爬。孩提时,常随父母来到田间地头,乐此不疲地在泥土里摸爬滚打,以最直接的姿势同大地亲吻或对话。那时,总会隐约听到棉苗拔节时梦呓般的呢喃,也仿佛能读懂水稻抽穗扬花时的絮语,此外,还有草虫弹奏的丝竹、青蛙击响的鼓声以及子规鸟抛撒在空中的粒粒鸣啭,“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宛如一首悦耳动听的歌谣,舒畅心绪,涤荡情怀,久久地跌宕起伏着生命流年里那些未曾改变的节律。
时光流泻,嘹亮于天际的子规的啼叫慢慢将往事拉扯得悠远而辽阔,终究变苍白或风干成了只能刷新梦境的意象,潦草而不可或缺。
直到某一天,我们不得已打点行装、背上行囊离开故乡,行走在由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冰冷的城市里,终日如蚁族般为了理想或生计打拼的时候,似乎早已忘却了泥土最初的清冽与芬芳,那些关于故乡的温暖气息。有些生命注定像野草一样卑微而顽强。在我栖居的寓所附近有一对来自西南地区的夫妇,他们在砖窑厂上班,每日起早摸黑出卖苦力,将几个孩子安插在民工子女学校里读书,已然活在他们自己演绎的幸福里,而来自故乡的任何讯息皆如风声鹤唳般令他们惊惧,因为当初他们是为了躲避计划生育而漂泊至此的。住在隔壁的老王也是有故事的人,几年前他毅然辞掉了教师的工作,来到一家民营企业打工,虽然现今拿到的薪水是在老家时的好几倍,但隐藏在他光鲜笑容背后的辛酸也是一言难尽的。还有那个最近总是神情恍惚的林大姐,二十多岁起就随丈夫一道背井离乡、沉浮商海,从白手起家到家产逾千万,可如今丈夫却跟别的女人走了……
是谁曾为生命旅程的蜿蜒与崎岖埋下了浓重的伏笔,恰是琐碎生活里那些清晰与熟稔的物象或声响?梦里依稀子规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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