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母亲常常一个人出去办事。
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她已早走了。待我醒来,睁开眼,发现母亲不在身边,心中有说不出的失落怅然。
母亲一般是去城里了,因为城里有我的许多亲戚,诸如大姨家、二大妗子家,还有好几个不太远的舅舅家。去了主要是借钱或者借别的什么,总之是求人家。揉一揉睡意还未尽的双眼,我除了失落怅然,还有一丝莫名的担忧。
到后来稍大些了,才明白自己是在为母亲担心。我家这么穷,人家愿意给我们借东西吗?会不会怕我们借了还不来;母亲是怎样开口的,人家是怎样回答的,热情还是冷淡,会不会给母亲难看;母亲孤零零一妇道人家会不会因此恓惶哭泣。宁可不借这些东西也不能让母亲为难,不能让她恓惶哭泣。我心里这样想。
这样心事重重,一到下午我就开始惦着母亲回来。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母亲还没回来,我就赶紧去硷畔上头的小平台上照母亲。
有时事情办得顺利,母亲赶太阳落山前就回来了。
我看得真切,照着她从后沟出来了,到村口了,走在斜路坡上了。这时我与她几乎是对着面,只是我在这头高处的平台上,她在对面沟底的斜路坡上,虽然还隔着一道沟,可我已迫不及待地大声叫开了:“妈——妈——”母亲朝上照一眼我,应了声“噢——”我一溜烟就从高坡上跑到了沟底下,拉上母亲的手,喜盈盈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幸福之余,就会瞅一眼母亲的手里,会不会拿着什么小布袋。小布袋里常会装着好吃的。
那时虽说很艰难,可母亲每一次从城里回来,总会给我们带好吃的。特别是夏天的小果子,我记得最清楚了,一毛钱一般能买八至十二个,虽说就几个或十几个,但我已十分满足了。那甜蜜的滋味是当今任何食物都比不了的。
有时母亲会在稍晚的时候回来。这时虽看不很真切,但母亲的身影是再熟悉不过了,凭感觉也能断定。
要是沟里出来的是母亲一个人,我就想:还好,天还不算太黑。要是看到还有人相跟着,心就暖暖的,天虽黑了些,但有人与母亲做伴,路上和人家拉拉话,借来借不来东西,心情都会好些,也不至于一个人孤单害怕。
有时夜影子都下来了,后沟里出来的人都成了移动着的小黑点,母亲还没回来,这时我的心最急切,一眼紧盯着,只要有黑点出来,就有照回母亲的希望。
盯着盯着,晕了,面前变得一片昏黑。揉两下眼睛再看,仍是似有若无,模糊不清。看不清了,就用脚不停跺地,心跟着默念:母亲,你快回来,快回来呀!天黑了,我在等你呀!母亲,一道沟里没一个人,可有我在这照着你呢,我不会回去,我陪着你;山里那砍柴的人你晚回来些吧,沟里那拦羊的人你也晚回来些吧,给我母亲照个怕。
望眼欲穿的我,真巴望我的跺地声能传到母亲的脚下,也巴望我那默默的念词能穿越黑暗的夜空传到母亲耳边,这样,她就知道我在等着她,她就会加快步伐回家的。
等啊等,就是不见母亲的身影,我禁不住就会“呜——呜——”地小声哭泣。
黑咕隆咚的沟里我根本看不见母亲,猛一瞧,对面的斜路坡上有个模糊的身影在移动,是母亲!一喜,忍不住小声试着唤一声:“妈?”
母亲听到了,她像是抬起了头,寻着我的方向,回答我:“嗯。”我即刻“呼嗵嗵”地跑下沟底里去,拉上母亲的手,接她回家。
母亲回来这么迟,该是事情办得不顺利?黑暗中,我看不清母亲的脸,摸着她的手掌,不停地揣测:回到家里的灯光下,看到的该是母亲一脸轻松愉快,还是沉默不语?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支撑着六口人的家,这样出去办事不知有过多少回,我也不知这样照了多少回。照母照出了我们母女的深情,让我体会了母亲操持日子的艰难,更加深了对她的敬重和爱戴。我从来没顶过一次嘴,没拧过她一个主意。
在母亲离开近二十年后的今天,她的苦我依然感到痛,她的爱我依然感到甜。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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