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歌

清秋信步黄河滨，岸边风日半西曛。

忽闻天籁声袅袅，枣林深处去探寻。

乐班【1】围坐半月形，唢呐领奏列正中。

援管闭目凝神气，昂首鼓腮向长空。

羊肚手巾额头系，骋怀放歌抒豪情。

摩肩接踵围者众，倾耳会心俱屏声。

皮鼓咚咚点节律，铜鼓铛镗响洪钟。

钹铙铮铮旋迭起，浑然一体四座惊。

先奏商调再角羽，秋木落叶惊边隅。

一曲慢板《苦伶仃》【2】，闻者喟然涕泪零。

雏雁失群嘶寒夜，弃婴恋母啼旷野。

花落林间无声息，泉流涧底声哽咽。

犹叹己身世路殊，宛转掩抑如泣诉。

忽然更作《得胜令》，抹挑急促如珠迸。

管似胡角催战马，鼓若骤雨挟雷霆。

虎啸龙吟霎时作，十万铁骑下河东。

旆旌猎猎凯旋来，风物缉熙河山清。

转而翻奏《信天游》【3】，激昂高亢声悠悠。

黄土高坡纵眸远，天下风云胸中收。

且听《赶牲灵》偕《脚夫调》，

恍若九天声落五岳摇。

复奏《山丹开花红艳艳》，

恰似黄河千里催浪涛。

骚客留连唢呐曲，心事浩茫连碧霄。

曲终人散夜未阑，我邀乐工细攀谈。

师傅名叫李明选，口才【4】誉满河两岸。

十岁从师学手艺，时年花甲两鬓斑。

自言堂上椿萱衰，膝下儿女梦里牵。

一男打工下江南，二女大学走长安。

费用渐涨日殚耗，拆东补西受煎熬。

枣粮多灾收成少，唢呐生计勉为靠。

戴月披星昼又昏，婚庆丧殡村转村。

十冬腊月围火塔，三伏炎日绕树荫。

双手茧，形容槁，烟薰火燎唇舌焦。

古曲牌，流行调，土洋雅俗任尔挑。

吹吹打打苦乐客，风风雨雨悲欢谣。

今岁丰稔得宽余，枣林操管庆温饱。

一席私语泪沾袖，言者戚戚闻者忧。

身怀绝技尚且难，手无一艺何其谋？

吾亦当年州县官，也曾访贫到田畴。

飞车观花锦添彩，浮光掠影文作秀。

免赋帮扶弥救急，入难敷出有余愁。

而今我等何功德，衣食宽裕春复秋。

夜静良久私自愧，几回耿耿梦里留。

（写于2008年9 月）

　　注：［1］乐班：陕北唢呐班子，多以5人为一班。唢呐手2人，一曰“靠字”，吹主调；一曰“拉筒”，吹和声。其余三者分别操皮鼓、铜鼓与铜钹。亦有板鼓、梆子、芦笙等配器相和者。

　　［2］《苦伶丁》《得胜令》：婚丧事常用之唢呐古曲牌，前者凄楚哀怨，后者欢快激越。

　　［3］《信天游》：陕北民歌。《赶牲灵》《脚夫调》《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均为名曲。

　　［4］口才：唢呐手之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