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童年在饥饿中煎熬的时间太长,一到这春季,逢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望着满山遍野的嫩草,想着草地上泡起的地软,口水便不禁地涌出了喉咙,鼻子一酸,欲哭无泪。
我的童年是在饥肠辘辘中度过的,家中常常吃了上顿愁下顿,尤其到了现在这个季节。去年冬季深藏在地窖的白菜吃光了,腌菜瓮也见了底儿,洋芋皱得干巴巴的,家里能吃的也就这。而地软这时候雪中送炭般地走进了我们这些农村穷人的世界,多少可以充充饥,多少可以解解馋。
那时候村里日子过得都不怎景气,要是遇着雨,地软像是伴着雨滴飘洒下来的一样多、一样广,村人户户争先恐后奔向地里去捡。地软生长范围很广,适应性很强,色味形俱佳,口感甚好。似木耳之脆,但比木耳更嫩;如粉皮之软,但比粉皮更脆,润而不滞,滑而不腻,有一种特有的爽适感。可炒食、凉拌、馏、烩、做羹等。但那时候我们的念头只是充饥。现在大家一起吃饭,面对菜谱我常常不知所措,一向单纯求饱的习惯,使我的食胃结构不能健全,没有最爱吃的,没有不爱吃的,只要吃饱就行。而饭店的地软着实吃不出当初的味儿了。
记得当初,我拎着枝条筐筐,穿着见光的布鞋,弱小的身躯裹着补丁加补丁的衣服在雨洒过的杂草丛中穿梭,草旺处可淹没整个人,浑身湿漉漉的,寻觅着春雨泡起的地软,全然不知春寒与雨水浸湿的衣服贴在冰冷的肉上。
要是遇到淫雨天,等不住雨停,孩子们便跑到了窑畔、沟涧、山峁,尽情地大把大把地往篮篮筐筐里拾地软。大人们明知这样出去危险,可是家里揭不开锅,能寻点儿吃的回来,多少有点纵容的嫌疑。
山走南北东西,地分阴阳湿潮,地软生存自然有规律,且不同地方地软自然大小好坏不一。要是逮住个地软茂盛的地方,大家都不放过,争着抢着,甚至大大出手,鼻青脸肿。不过打的打、捡的捡,无论这场“战争”演绎到多么惨烈,大家知道这时候捡回去地软就可以做的吃。那时候大家只为个填饱肚子。
记得张洁在《挖荠菜》中说只要“我”一出门儿,碰上财主家的胖儿子,他就总要跟在我身后,拍着手、跳着脚地叫着:“馋丫头!馋丫头!”羞得“我”连头也不敢回。
作者感慨:我感到又羞恼,又冤屈!七八岁的姑娘家,谁愿意落下这么个名声?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饿啊!
长期处于饥饿中,我对饥饿却从未感到恐惧,即便是听到祖母讲村里曾有不少人饿死过,也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只是有一段日子,我哭个不停,母亲说,可能是病了。外祖母要带我到她家住些时候,去往外祖母家的路上,熟悉她的人,殷勤地给我怀里塞进很多食物,我狼吞虎咽一气,突然不哭了,活蹦乱跳地唱了起来。外祖母担心地说:“这娃娃再让回去,迟早给饿死不可。”就这样,我在外祖母家度过了我童年的大半时间。也就是那时候我开始懂得人是可以饿死的。
至今,饥饿在我心头的烙印似乎是种病似的,每逢这春雨飘洒的时候,面朝一道道的山梁一道道的坡,想着那漫山的地软,便望眼欲穿,便心头酸楚,即便是刚饭过肚饱,舌头在口水中溢着。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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