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渐渐稠密的鞭炮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我,又是一年岁末。 收拾完房子,移步阳台小憩。窗口处,有饱满的阳光和冷风一起挤进来,让我刚才还温热的身子不由打了一个寒战。随手关掉窗户,循着鞭炮声传来的方向将视线投向楼下,见楼下的院子里正有几个顽童在嬉戏着放鞭炮。他们童稚的笑声和脚下随风浮动的鞭炮纸屑将我的思绪带到我的童年。 我的老家在农村,小时候的每个春节我都在那儿度过。 农村有句俗语:“忙除夕,闲初一。”农村人一年到头忙于农活,很难有时间认真地打扫家舍,而为了能真正做到除旧迎新,除夕这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大扫除了,家里家外,墙角院落,即便是牲畜的圈落周围也要清扫得干干净净。各家的孩子们清扫工作完毕后的另一件事就是带一只水桶到沟底打冰,并将那些冰块和炭块一起放在有人畜居住的地方,据说这是用来辟邪的。那时小,听着大人说出辟邪这个神秘的词来,就后背心发凉,干起这个活来自然不敢怠慢,小小的人提溜一大桶冰块,大冷的天却能热得大汗淋漓。热极了,就随手拿起一块冰来吃。乡下冬天的河水是没有任何污染的,所以结出来的冰块晶莹剔透,含在嘴里冰凉爽滑,比现在街头卖的那些雪糕冰激凌的味道可强多了。 农村除夕的讲究不止这些,比如除夕早上上坟,比如除夕夜给有牲畜的地方烧香。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女,这些耗时间却不费力的活儿就一直由我和大我三岁的叔叔负责。上坟烧纸这活儿轻松,可以和左邻右舍的乡亲结伴而去,不但能图一路上的乐呵,而且还有剩余的祭奠用品分享,是一件美差。我一直最头疼的是点香。听老人们说,除夕这天的孤魂野鬼特别多,他们都出来寻找食物,所以每每到离院子远处的牲畜圈落点香的时候,看着黑咕隆咚的四周,只有香头上那光点闪闪烁烁,我便不由自主头皮发麻,那种惊怵的感觉一直要持续到有亮光出现为止。 点完香回到家,一家人就可以开始吃年夜饭了。那一顿饭,可是一年中最奢侈的晚餐。一盆白生生的大米饭,一锅带骨头的猪肉片加粉条子杂烩起来的菜,猪肉是自己圈里头养的,粉条是自家加工的。母亲搬来炕桌,一家人围在一起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吃着香美的饭菜,喝着自家酿制的黄米酒,那种满足和愉悦让小小的我感觉到天堂里的幸福大概也不过如此。 我家有父亲的工资和爷爷田间地头的收入,当时的经济状况在村里是比较好的,所以每年母亲还会给我和弟弟按习俗缀两串红枣戴戴,因为红枣不多,母亲便会在上面夹上黑豆谷子秆彩色布条等物,大概是图孩子吉祥平安之意。两串红枣交叉佩戴在胸前,走出家门,威武至极的我马上成了村里孩子们中的明星。几个相好的伙伴围在一起分放自己家里带来的鞭炮,也分享自己家早饭时烹炸的面食,干净清脆的欢笑声划破乡村夜的宁静,那几只摇曳在农家院落里的红灯笼见证了我少年时除夕夜的所有欢乐。每次疯玩回去后,就会发现戴在身上原本完完整整的两串红枣,早已被伙伴们揪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除夕忙完了,初一这天可是孩子们尽情撒欢的时间。早上大人们还没起床,我就迫不及待地穿戴整齐,兜里装上鞭炮,在大人们一定要给“大爷大伯大妈大婶们拜年”的反复叮咛中飞奔出去。 初一早上在村头那棵大柳树下碰头是多少年来村子里的孩子们约定俗成的。我们聚在那里的目的是安排行动。先去哪家拜年再去哪家拜年,我们都是有次序的,说是次序,其实就是按村里平常谁家比较富足些,拜年后能分享到好的食物就先去谁家而已。那些在现代孩子们眼里很不屑的糖果瓜子之类的东西,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是最好的美食。分配完路线,一群孩子便簇拥着到每家门前拜年,而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家的主妇都会特别好脾气,就连最泼辣的二婶子也会和平常大不一样,用那双染着柴灰的手给我们每个人兜里塞一把葵花籽,然后笑出一口龅牙,骂我们“小兔崽子们,快换门儿去吧”。 等挨家挨户拜完年,家里的饺子都差不多出锅了。这一支一个个提溜着鼓鼓囊囊裤兜的队伍,往往会被或男或女或高或低的招呼吃饺子的声音顷刻瓦解。 小时候的我特别爱干放鞭炮这类男孩子才喜欢的事,当时的经济状况决定了父母不会满足我无休无止放鞭炮的欲望,再加上鞭炮质量不是很好,一长串鞭炮里,十有八九是哑炮,所以每年父亲买给我的鞭炮都不会让我过瘾。每每看着掉在地上那些缺了引线的鞭炮完整的炮身,心里就感觉特别可惜。后来有大点儿的孩子研究出新的方法,就是把这些哑炮放在石头上,用镢头或者石头砸下去,那哑炮便会发出类似鞭炮的声响,这个发现很是兴奋了我们。从此以后,大年初一,我们这群毛孩子又多了一项任务,就是捡拾除夕晚上掉在地上的哑炮,供大孩子处理。那些不断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哑炮声响,曾带给童年的我们多少欢声笑语啊。 农村的习俗多,而且以正月为最。什么初五送穷神、初六过小年、十五放焰火等等,直至二月二那天晚上放烟火、分五谷之后,春节这台大戏才算真正结束。乡亲们走上田间地头,开始了一年的劳作,而我们也匆匆收拾书包,走向学校。因为父辈们多年来的言传身教让我们不仅仅养成了尊重传统风俗的习惯,更教我们懂得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深刻道理。 此刻站在阳台上,半眯着眼睛对着暖洋洋的阳光,我似乎又看见那打扫得发白的院落和院落里那些随风浮动的细碎的红色鞭炮纸屑来,那是那样温暖、那样祥和,那样让我难以忘怀。
编辑:秦人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