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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秋的一个晚上,我上三年级,母亲收拾家,我趴在煤油灯下写作业。一向节俭的母亲把灯芯总是做得很细,灯捻儿超出灯芯很短。因为这样耗油最少。而那天晚上,母亲却用细针把灯捻儿往灯芯里面深深扎了一下,灯光一下子暗淡了许多,书本上的字霎时一片模糊。 当时的我,委屈地责问母亲,为何把灯捻儿扎下去,母亲神色黯然地说:“只剩下灯瓶里这点煤油了,如果不节省,连今晚也熬不过去。”我看了一下,果然灯瓶里的煤油只剩底儿了。 “那明晚怎么办啊?” “明天我给咱买去!”母亲想了一会儿,坚定地说。 可第二天早上放学回家,母亲依然在家中,围着锅灶做饭洗碗。我问母亲,什么时候买煤油去。母亲说,下午去买。下午放学后,母亲依然在家,而且看不出她出去的任何迹象,但她告诉我,煤油买回来了。我看灯瓶,果然满格盈盈的。 高兴之际,我对母亲说:“妈妈,这下可以把灯捻儿挑出来了吧?昨晚太暗了,我几乎是摸黑写字的。” “不能,要节省!”母亲很严肃地说。 傍晚上灯时分,小脚奶奶突然在院里大声叫骂:“这院里的人真不要脸,竟然把我的煤油偷了。”我从窗口里发现,奶奶提着煤油瓶一边用手指在上面比划着,一边排侃着:“我今天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院里住着奶奶的六个媳妇,尽管奶奶时时防守着自己的那个家,但她的东西时常被盗。而煤油被“盗”,却是第一次。除了我的母亲,其他的媳妇或多或少都“盗”过奶奶的东西,最后都被奶奶查了个“水落石出”,还“请”来了媳妇的娘家,数落了个难堪。所以这次煤油被“盗”,除了母亲之外的五个媳妇都是她怀疑的对象。奶奶提着煤油瓶在每个媳妇家门前“巡逻”,夹带着谩骂,甚至回到家里,侦察灯瓶里的煤油。走到我家门前,奶奶突然停止了排侃,同时我发现正给弟弟吃奶的母亲浑身发抖,额上有细碎的汗珠。但奶奶没有进我家侦察,平静地走过我家门前。 不可否认,是母亲“偷”了奶奶的煤油。但当年谁也不会想到是母亲干的。五个婶娘互相猜疑,互相打探,力争想从对方身上找到煤油被“偷”的线索,可一直处于猜疑中。 奶奶下了很大功夫“核查”这次煤油被“盗”,但最终的结果是越查越糊涂,所以不得不放弃。但母亲永远是她排除的对象,因为六个媳妇中,母亲是与世无争的人。在分摊家产中,奶奶用了“抓阄”的办法,一向不争不抢的母亲抓到了大家认为最好的一份。婶娘们嫉妒得要死,就说奶奶偏袒母亲,背后做了手脚。善良的母亲毅然放弃了她该得到的那份家产,挑了一份最不好的,自动退出这场纠纷。在这个大家庭中,母亲一向是处于弱势地位,所以母亲是奶奶最放心的媳妇。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小学毕业了,改革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我的五个叔父离开贫穷的村庄出外谋生,很少回家团聚。直到2002年,爷爷去世后,我的五个婶娘都回来守丧。七十五岁的奶奶在明亮的电灯下,抖擞出她的全部家产,要分给她的六个媳妇,可如今的六个媳妇对她的家产不再稀罕了。婶娘们逗奶奶:“你当初严密防守,怕我们偷,现在怎么又分给我们?” “还不是那时穷啊!改革开放了,政策好了,你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能缺下我的吃穿啊,这些东西没用了,都给你们。” “妈妈,当年您的煤油被偷,最终没查出结果,那是我偷的。您没想到吧?”母亲说着,脸红了。 五个婶娘齐刷刷地向母亲投来异样的目光,然后捧腹大笑:“你把我们害苦了!那贼名我们背了一辈子,没想到是你干的啊!” “别提那档子事了,都是贫穷害的。”奶奶扬了一下手说,“你们当时‘偷’东西都是为了孩子,不是为自己。但你们也不要怪我的苛刻,我是给自己防老做准备啊。那时毛主席就说未来的社会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人能‘上天入地’,但我总以为是他老人家说大话,那是神仙过的日子啊,可现在他老人家的话应验了。早知现在社会这么好,我就不会那么吝啬的。” “姥姥,以后咱们在地球上也不住了,要上月球安家了,那将比现在更幸福!”九岁的女儿卖弄自己刚从老师那听来的知识。 “现在的日子我觉得也赛过神仙了,那是你们的日子了。”奶奶懒懒地靠着被子,说话着就眯上眼睛睡着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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