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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次回望故乡,不止一次抚摸村庄。走过的纷乱脚印理不清我无言的思绪,儿时的破烂窑洞拉不近我温暖的怀想。我更像一个过客,将那个曾经童话、曾经五彩、曾经花香的村庄卡在喉头,吞不下,吐不得。在每一次离开的瞬间,它都会凝结成一滴泪挂在村口的树梢上守望。 时光的年轮飞转,我也由一个顽童蜕变为步履迟慢的中年人。尽管每一次亲临故乡,我都更像一个热血喷涌的少年,更像那个满山乱跑的浑小子。可是,我的热情每一次都被岁月的更替挡了回来,每一次都被陌生的村人面孔挡了回来。我亲亲的故乡,我日思夜想的村庄,我满脸笑意、布衣风尘的乡亲啊,你们都去了哪里? 站在儿时嬉戏、放羊的垴畔上,青银高速公路、太中银铁路像两把镰刀割过结痂的硬伤,将村庄活生生地切开,血肉模糊地齐腰斩断,并不再打算缝合。而记忆里鲍六大叔的家、调皮捣蛋二小的家和那棵长在他们家门前的榆树被一阵风不知吹去了哪里?而贵生妈系着围裙、手插裤兜,站在硷畔上一声长一声短地呐喊着:“贵生,吃饭哩。贵生,快吃饭哩。”呐喊空隙里还自言自语着“坏小子,又哪疯跑客兰”的身影也早已变成了铁路边的一株蒿草,在山风中摇曳。村庄的地理标志——浑圆的小寨瓦山被谁的推子剃光了头,耷拉着委屈的身躯,不再说话。相邻的大寨瓦山则被截去了一只胳膊,光着的膀子寸草不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彪悍、威严。山顶耸立的移动铁塔更像一根刺扎在了所有村人的心上,把村庄的天空戳得遍体鳞伤。隔壁那个走路颤颤的小脚老奶奶、那个人堆里都是她细细说话声的郭奶奶当然不见了,那个令村人奔走相告、欢喜雀跃、一拧开就流出哗哗大水的自来水龙头不见了,一大清早就响起琅琅读书声的学校也不见了,飘荡着伙伴们欢呼声的打谷场不见了,垴畔上烟囱里的炊烟不见了,我的母亲也不见了…… 我还在。我还站在故乡的肌体上寻觅、张望,像一个找不着家门的孩子。穿过铁路的涵洞,来到另一半村庄。寻着依稀的记忆,来到了四高大哥的家。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老花镜的嫂子竟一眼就认出了我,明艳灿烂的笑容似山上的大片野菊花瞬间绽放。坐在厚实、带着体温的火炕上,坐在邻居大婶们七嘴八舌的乡情里,我又回到了年少时光,又扯住了我亲亲村庄的衣裳。看不见自己脸上的沧桑,看得见乡亲身上经年的印痕是那样神伤。那个没上过学却近视着眼的四嫂去世了,不用再眯起眼喂马喂羊;那个因女儿不愿改嫁的二愣妈在门口,在自己的脖子上挂了绳索去了另一个世界,不想再独守二十年漫漫黑夜。四高大哥两个在西安打工的儿子总说太忙,忙着挣那昂贵的孩子上学费、房子租赁费,没有时间回家乡看望爹娘。年轻时最精明能干、70多岁的志明五哥不精明了,不知天明夜黑地胡跑、乱吃,儿媳们愁得没了法子。 流年似水,岁岁年年。一茬又一茬的乡亲像我家从农业社分来的半分韭菜地,割了又长,长了再割;也似我家门前每年四月飘舞的槐花,开了又败,败了再开。而故乡的天空和色彩对我却大大不同了,每走一次,就再陌生一次。昔日住得满满当当的村落,如今只稀疏地有几家不大认识的人影,晚上他们甜美的梦还会不时地被呼啸的火车惊醒。每天下午都会跟着母亲去摘西红柿、茄子的自留地,代之而起的是绿色的高速路牌:魏家楼30km、定边216km。我家门外也早已是蒿草满地,墙院破败。回到故乡也进不了家门,只好蜗居在车上,看天边星辰闪烁,听远处河水吟唱。 也许故乡早该把我遗忘。我儿时的乡亲、欢笑都依次埋藏到了公路对面的山坡上,冷硬的石碑上再也看不到他们善良的模样;我永远不会在他乡的路上遗失故乡,我千万根血管里永恒流淌着飘浮过太多桑麻故事的大理河水。一次次止不住回望,一次次迫不及待地拥抱故乡。只有回到故乡,才能更真实触摸到春华秋实、光阴似箭、血浓于水这样一群词汇的意义;只有走在故乡的大地上,才能更真切地体会到天空明净、返璞归真、淳朴乡情带给生命那明媚作响的幸福与欢愉。 故乡归来,写下以上文字,当做我对梦里村庄祭奠的序。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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