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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不是填写评职称及各种突贡专家表格的那个西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我的大学跟我后来的功名利禄没有一点儿关系,它关乎的是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的生命。我的大学是我灵魂的根据地。 我的大学不在高楼林立、灯红酒绿、欲望喷发的大都市,它坐落在陕北一个被无定河环绕的遥远的小山村里。我的大学头顶最纯净圣洁的蓝天白云,享受最明媚热烈的阳光,沐浴最清澈丰盈的雨露甘霖,像庄稼一样朴实无华地生长着,像野花野草一样恣肆无忧、茂盛强劲地生存着。全世界几乎所有的大学都是在钢筋水泥里挣扎着,唯有我的大学是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自在安详地美丽着。在全世界所有的高校中,我的大学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七九级物理班是独一无二的。 在这样的大学里,我们的生命,我们的青春自然也是野生的:恣肆茂密、无忧无虑、自在快乐,并依大自然的法则,开放出最圣洁美丽的花朵,结出最朴实无华的果实。 我们永远体会不来名歌曲《上铺的兄弟》的个中滋味,因为我们的宿舍是一孔孔硕大结实、散发着泥土清香的土窑洞,同宿舍的五个同学皆并排睡在宽展阔朗的土炕上,像一个家庭里五个亲姐妹亲弟兄一样滚打摸爬、嬉笑怒骂。在这样的土窑洞里滋生的不是卿卿我我、暧昧不清的靡靡之音,而是热烈奔放、激情飞扬的信天游:熄灯之后,睡觉之前,我们五个女生通常会放歌几曲最熟悉经典的信天游:《兰花花》、《赶牲灵》、《太阳出来一疙瘩瘩红》……当唱到《兰花花》里的“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人”、“一十三省的女儿哟,就数那个兰花花好”时,那个兰花花早已成了柴永红、刘亚丽、宋小莉、贺春芳、韩亚琳啦。我们落落大方、当仁不让地将歌曲里的女主角换成了自己,并齐声高歌,热烈赞美。 女声合唱到后来变成了男女大合唱,那充满青春期的激情、浪漫,渴望交流、渴望表达的美丽心声,在繁星点点的夜幕下,在寂静的山坳久久回荡。那时,没有探戈的男女激情,没有迪斯科的异性疯狂,没有花前月下的风流缠绵,短短两年的求学岁月,物七九青春男女最出格的举动,就是熄灯之后,躺在各自窑洞寝室的大炕上,齐声合唱表现爱情的信天游。 特别的八十年代里特别的大学,特别的物七九有着今天的同龄人永远没法享受,体会不来的美好情节: 课堂上,大家伙的思路正被物理老师带到宇宙飞船上神游时,冷不丁从窗外传进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叫喊:“挖炉坑啦——!”随着声音,一个手挽柳编筐的七八岁乡村女孩推门而进,径直走到教室中央的火炉跟前,蹲下身子将炉坑里的灰渣尽数收筐,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大方离去。 学校发的饭票怎么吃都吃不完,于是罗中立的《父亲》从油画里走出来,来到我们中间,我们拿饭票跟他换香喷喷的黑粉和炒花生吃。后半夜醒来,有一点点饿的意思,胳膊探出去胡乱一摸,定能摸到一两粒花生。后来在大城市见到圣诞老人的形象:头戴小红帽,留着雪白的大胡子。而我心目中的圣诞老人,一直是那个面容苍黑,穿着黑棉袄,手提黑粉和炒花生的陕北乡村老人。 每逢开学归校,我们都能吃到柴永红从家中带来的下饭小菜,小菜装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五颜六色的,好看更好吃,是迄今为止我食过的最好吃的小菜。永红姐大家闺秀的气质和风雅,她的聪慧干练,她的博闻强记,还有她的七彩小菜,令我仰视和神往。 小莉是我的同桌,她的秉性像她的眼镜片一样厚实透明。妒忌是人天性里的东西,妒忌也是万恶之源。但小莉真的是一个没有妒忌之心的女子,这几乎接近了神的品德。她神情温穆安然,心思清明淡泊。物理课上,厌恶物理的我在为未来的饭碗和前途,肝脑涂地、撕心裂肺地强听强学着,小莉通常拿一本红火热闹的杂志或小说,压在物理课本下面,看了个不亦乐乎。小莉,还记得你的天问吗?——小女子跳跃着,脸红脖子粗的,痛心疾首地仰天长问:“五个女生都一样样的姿态,一样样的交往,一样样的开玩笑,为什么单单对我?为什么呀?”史上最伟大的天问就这样在物七九诞生了。 春芳古灵精怪、外秀慧中且善解人意,深受众多男女生喜欢爱戴。她的乒乓球打得十分了得,是学校各种擂台赛上的常胜将军,她写得一笔好字:仪态万方、灵秀大气,字如其人。她留有两条及至臀部的大辫子,她的辫子均匀有致、乌黑发亮,非常养眼。她甩着大辫子走来走去的动人身姿,构成了校园一道亮丽的风景。她走在校园里,四围就有各色雄壮深情的歌声包抄而来:“达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啊,西瓜大又甜呀。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两个眼睛真漂亮。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班级女生篮球联赛场上,当我的干瘦小辫被对方撕扯成一簇风中的枯草时,春芳甩着大辫子从容不迫、沉着冷静地投了一个乌龙球。在大家伙的惊呼和嬉笑中,春芳突然掩面哭泣。她捻着辫稍,抽动双肩,当众梨花带雨的情景,堪称史上最美丽的哭泣。 体育健将、学习干事苗勇在即将毕业的最后三个月情场突然得意,收到其它专业一女生的求爱信,这下不得了了,胸贴求爱信的苗大公子,仿佛怀揣一块热炭般火烧火燎,坐卧不安,夜不成寐,见人就想将热炭卸下逃之夭夭。在当今视一夜情、网恋、未婚同居为稀松平常的八零九零后的眼里,苗勇的行为无疑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吾国如果评选史上最冰清玉洁、纯净无暇的美少年,非三十年前的苗公子莫属。 世间最好看、最让观者有幸福感的电影当属三十年前我的大学雨中的露天电影;刘培利、党治国、张仲祥三位兄长的加盟,让我们感受到在同龄同学中感受不到的慈祥、关怀和宽容;天天抱怨一日三餐里必有的高粱稀饭和葵花样硕大的玉米馍,三十年后再相聚时,五十开外的人,一个个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一不留神儿就显出少年的轻狂和少女的羞涩来,直到这时才明白那都是当年顿顿高粱稀饭、玉米馍给垫下的好底子。这红黄两米可是吾国的主打色,其质地属粮食中的上上品,真正是国色天香哪;还有无定河畔的谈心和沉思;元旦晚会的诗朗诵和大合唱;熄灯后在教室秉烛夜读的诗情画意;深夜走在教室通往宿舍那道黄土斜坡上的惊悚和神秘;冬天围着火炉谈天说地的热络和温暖…… 一位写诗的朋友在他的一首诗里这样写道:“每当想起从前美好的事情/满山的梅花就开了。”我要说:每当想起我那田园牧歌般的大学,想起我们的物七九,我的颈椎病就好了,我那被命运和生存压弯的腰,一下子就舒展了。(作者系榆林学院物理系七九级学生)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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