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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表妹,我高三文科班的表妹,眼含羞,面带春,形容举止如微风不显,柔顺又安静;言语应答如一道浅浅清溪流过青石河底,缓缓而轻盈。 不是表妹眼含羞,是望她的人不忍再细看这比春水更明媚的眼,望着她清澈水灵的眼,不能不知羞;不是我的表妹面带春,是表妹薄面雪肤自匀枝上桃花色。呀,难道这真是那个儿时常含泪光、毛发柔软如白兔一样的小表妹。 我的表妹,我高三文科班时没有你这样美! 我的表妹,我高三文科班的表妹,下了课就去给父亲送饭;学生灶上买来饭,表妹要送给来县城卖香瓜的农民父亲;我的表妹,知道父亲准会省了这午饭。一起卖甜瓜的人说我的姑父:“你养了个好女子。” 表妹端着饭去见他的父亲,亲眼亲耳、目击耳闻了农民父亲的难,市管会穿制服的青年正在对她父亲吼:“你还不走!把你那筐子提上,滚!快滚!” 我的农民姑父,无言再无言,忙手忙脚将沉重的筐子放上自行车。 手捧饭盒的表妹开了言,声音不大,言词不轻。“你怎么说话的,你让谁滚?滚,那是说谁呢!你没有爸爸,你对你爸爸就这样说滚;你将来不做爸爸!你凭什么对我爸爸这样说话!我爸爸违反了规定你让他走是你的权利,你没有权利对我爸爸这样说话!你以为就你是个人,卖甜瓜的就不是人!” 我的表妹,我高三文科班的表妹,低沉、清晰的语言如急雨不断,不给制服青年发言的间隙。 表妹的声音被众多卖甜瓜的声音湮没了:“就是!不让我们在这儿卖,罚多少我们出,让我们走我们就走,你这个年轻人,咋这么狂诈,回回把我们吼吼喊喊的!” 制服青年无言,最后讪讪的走开了。 “爸爸,饭凉了,快吃!”我的表妹,双眼泪流的跑开了。 我的表妹,我高三文科班的表妹,你的面影惹出了我哗然的泪。我的农民女儿的表妹,你的背影牵出了我满腔的羞愧!我也曾经高三文科,我也曾经在那所中学,我也曾在课间,在校园外的那个市场,看见了在寒风里默默守着黑色瓷器的胞妹。 “二女,你冷不冷?”“不冷,在家里吃过了。”“爸爸呢?”“爸爸到前面去了,一会儿就来。” “爸爸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瓷盆子呢!” “在咱那里的集上卖不完。”“马上要上课了,姐姐走了!” 我再看一眼披着父亲的大袄,端坐在校门外石阶上守着瓷器的妹妹;我知道,我心里很知道,我上初中的妹妹是爸爸让她请了假来县城赶集的。 寒风中冻红了脸的妹妹,我的妹妹!安静地坐在闹市一角,默默守着黑色的瓷器。我淳朴的妹妹!多少年来,我以为我心中藏着一首诗,多少年来,这一首诗藏在心深处,梗在喉头,不能赋于形。 为什么不写出来呢,为什么写不出来呢!我吟咏了二十多年的诗! 在表妹的清楚质问与满面泪水里,我才知道:我心里藏着的不是一首诗,是一腔辛酸,是满心的羞与愧! 寒风中冻红了脸的妹妹,我的妹妹!安静地坐在闹市一角。……多少年来,我的内心反复复习这一个意象,以掩饰我内心的疼痛、怯弱、虚荣;甚至,将这一首写不出的诗也轻易遗忘。 那个冷风里的集市上,那个校门外的市场里,我丢下了我淳朴的胞妹!我没有等到与一会儿就来的爸爸说句话!那个高三文科班的姐姐,以一首唯美的诗,以去意迟迟的一个犹疑,粉饰了心底里的泪与争,滑过了骨头里的自私与虚荣。 “你姑父推着自行车回来了,一进院子就笑眉带眼的。我问,怎了,路上拾得金元宝了!”姑姑也是笑眉带眼地对我说。 姑父坐定,长叹了一口气说:“今天是又着气、又高兴,一摊卖甜瓜的都说你的这个女子没白养!真的,咱女子这十几年书是没白念。” 姑父话里的叹,姑父心里的暖,如鞭子一样打在我心上,如刀子一样缓缓剥开我层层隐藏的怯弱、自私。我的表妹,我双眼泪流的表妹,如一条清澈、激荡的溪流,如一道耀眼的、坦荡的阳光,将我以诗行、以反复暗叹的一个唯美意象,以二十多个寒暑层层深裹的虚荣,决然打开! 识字多少只是工夫,能否真诚是心灵的质地,敢否发言才是活人的骨格! 我的表妹,我双眼泪流的表妹,我从不曾像你那样美! 我的表妹,我高三文科班的表妹,我心里、眼里最美的妹妹。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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