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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薛占魁烈士的墓伫立在烈士陵园,薛占魁就义时年仅24岁,如果今天他还活着,应该是88岁的高龄,然而他早在64年前就长眠于这块土地。他,是真正的英雄!所以,在岁月长河的洗礼中,他,还有无数的他都没有被忘记,而是面容越来越清晰…… 薛占魁生命的终极停留在1947年9月26日午后,地点是陕北榆林城内莲花池畔。一个多月的被俘日子中他多次绝食,身体极虚弱,奄奄一息,他被扔到西城内莲花池畔的污泥中,他遭遇到众多人用石块猛砸,浑身已经血肉模糊得没有了人形。不知是哪一块炉渣石击中他头部的致命处,淌出一缕血流,身子就不再挣扎了。莲花池旁有一座用炉渣石砌起来的巨大的假山,守城的伤兵和乱民就用炉璃石凶残地打死了他。 薛占魁,是西北野战军主力一纵三五八旅七一五团三营九连指导员,另一说是先锋连连长,一纵司令员是张宗逊。那时解放军的称号还没普及,老百姓还沿用旧习称解放军为“八路军”。 我在少年时代就听父亲说过薛占魁这个人,据说他被乱石几乎砸成肉泥,戴兴寺的和尚当义工抬埋他时,人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软得像面团,父亲说:“太可怜了!”2004年,我在榆林烈士陵园的玻璃展柜里,看到了7件解放军当年被血浸透的灰色血衣,60多年过去了仍然血迹斑斑,看得人毛骨悚然。烈士陵园的坟墓有众多的合葬墓,好几十个人一座坟,这都是1949年解放后收集到的无名烈士的遗骨。薛占魁还好,独自一座坟,但一想到他的遭遇,我浑身骨节疼得要命!没有失败和教训哪来的胜利。曾经,一些价值观发生错位,很少提起我们也有过流血牺牲、失败挫折,这不仅是片面的也是自作聪明的表现,对不起死去的千千万万的革命英烈。更有甚者掩藏历史史实,是完全对历史和未来的不负责任。 攻打榆林,这在《彭德怀自述》中说是他一生愧疚几件事之一,彭德怀饮恨无定河,元大滩打援遭遇战,伤亡“一千六百余人(其中八旅五团有两百人被俘)”,“被俘官兵,被马家军扒光衣服,囚于旷野,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这些烈士都没有留下名字。当然这是指第二次打榆林,而薛占魁是第一次打榆林时遭遇的。 薛占魁所在的西野一纵是1947年7月30日由子洲县小理河出发,攻响水、武镇,围歼三岔湾之敌后,由榆林城南向城西角迂回进击,到达指定位置的小西门外的沙梁上。西野主力3个纵队(分别由张宗逊、王震、徐光达任司令)8个旅2个团共4.5万人,榆林城守军约1.5万人,我军4倍于敌。4月6日前兵分三路挺进,将榆林城四面围得水泄不通。原定当日就要发起总攻,谁知天公不作美,是夜,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大雨倾盆,我几万人的大部队全泡在雨中的工事内。彭德怀、习仲勋焦急得一夜没合眼。当然国民党的守城首领邓宝珊也一宵没敢入睡,他把城中所有的煤块搬运到城墙上,要求守城军民在城墙外每隔10米处吊一燃烧的炭笼,每隔300米堆放手榴弹十多箱。8月8日夜10时,憋了一天一夜的彭德怀一声令下开始总攻,炮火纷飞,战火连天,双方火力交织,呐喊声、厮杀声、爆炸声呈白热化。围城的解放军密集的火力射击,将城墙头燃烧的炭笼打得火星迸溅,在夜空里满天飞舞,照得如同白昼……难怪我小时候看到沿着榆林城墙根下,有一层厚厚的黑色煤灰。1949年,当时在彭德怀身边的随身记者,后来任《人民日报》社总编辑的胡绩伟,在天安门城楼上观看节日的焰火,他撰文回忆说,如同目睹1947年攻打榆林夜晚的情景,真是火树银花,流星飞溅……可以想见战况之激烈。 榆城易守难攻,让彭德怀无论如何没想到。城墙三面临沙漠开阔地,一面靠河,城高墙厚,没有重武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徐光达从山西贺龙那里弄了几门山炮,只把城外的凌霄塔打了几个弹坑。挖煤工出身的解放军地道作业人员,爆破也没成功。而爆破的城墙处,正是明崇祯16年12月27日,李自成部李过在围城7日后爆破成功的地点。解放军刚炸开的城墙缺口,强大的气浪与天崩地裂的爆炸,挟无数的砖块、飞石从天而降,把攻守双方人员震昏过去。三四十分钟后,解放军还隔在三五百米外的山梁上。首先从震晕中醒来的守军用沙袋堵上了缺口。榆林东南城墙,从明末以来一直是攻城者首选的爆破地点,城墙原本就坐落在沉沙上,地基又遭到反复破坏,当时由于战事紧急来不及维修,前几年屡闻城墙坍塌压死人的凶讯,这自是后话。 4万多人的大部队连续激战两日战况无大的进展。8月10日下午,薛占魁所在的先锋连连队在榆林小西门外,用诈降连环计骗出守军一排人出城招降,守军走近时薛占魁他们突然开火,随即一个连130多人混杂在守军的退兵群中接近了城墙,但是城墙上的守军也猛烈开火,途中有19名战士倒下牺牲,其他100多名战士在薛占魁的带领下,藏在城门洞周围。是夜一时,薛占魁他们用炸药包炸开城门,冲进城内,一时间,守军三面部队炮火齐向小西门方向密集施放,整个西门内外,炮火声响成一片,炸起巨大的火海,城内守军紧急驰援,由于战况严酷,通讯联络中断,解放军的后续部队没能跟上,有大约80多名战士退出了城外,最后只有4人生还归队。突进城内的薛占魁带20多名战士在城内与守军巷战,他准确的射击使许多守军成为他枪下的死鬼,激战到天明,大部分战友牺牲,薛占魁也是子弹被打光,潜藏入城内莲花池中的芦苇丛中。 这莲花池是民国初年由榆林的军阀井岳秀从西安莲湖公园移栽而来,水深齐腰。8月18日,一伙饥饿的守城士兵用手榴弹在莲花池炸鱼时发现了薛占魁,他们用长竹竿、铁钩把薛占魁钩上来,此时的薛占魁在冰冷的水中已经泡了8天8夜,饿得晕死过去。薛占魁像电影《风声》中的情景一样,遭到严刑烤打。守军用老虎凳压,用辣椒水灌,用烧红的烙铁烫,要他说出部队的番号以及从哪里来的、彭德怀又到哪里去了,他一言不发,敌人用硬的不行,又采取软的方法,用城中的窑姐想让他开口,薛占魁还是不发一言。就在薛占魁受尽百般酷刑的两天中,8月20日,西野主力发起了“沙家店战役”,伏击了胡宗南三大主力之一,钟松的“快速部队”36师,一举歼敌6000余人。毛泽东看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抽着刚刚缴获的美国烟卷兴奋地说:从此我们算是翻过了一个山坳了,再不用白天睡觉,晚上走路了,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路了! 薛占魁不会知道这一惊天的消息,正像彭德怀不一定知道薛占魁一样,仅第一次打榆林,西野伤亡人数1890人,加上第二次打榆林伤亡4334人,达到6000多人的死亡数字。连级干部必须身先士卒要冲到最前面,往往伤亡率最高。当然不能说没有薛占魁就没有“沙家店战役”的胜利,也正是因为薛占魁明白他自己的牺牲可以换来更大的胜利,所以才宁愿忍受粉身碎骨之痛。 薛占魁一点也不像董存瑞、黄继光的牺牲。他从8月10日天亮前泡在了莲花池水中,据记载8月11日夜,榆林城又开始下雨,我们可以想象在雷鸣电闪、暴雨如注中,他是如何度过难熬的时光。在他被抓获后的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敌人不想让他死,要从他身上得到有价值的情报,然而用尽刑讯折磨,最后无奈,把他扔回城内西边莲花池的污泥中,用中国古老的刑法之一,死于守军与乱民的乱石之下,年仅24岁。 薛占魁太普通了,一个连级干部与战士无异,一野战军烈士名录只以团以上的干部为主,营级都不上去,连级死伤记录只能是个大概。由于战士紧张,条件局限,许多的死伤暂时来不及处置,才有那么多的无名烈士合葬墓,令人唏嘘,此情此景,我想应该在广场建薛占魁烈士纪念碑,记录一支部队、一个人和这座城市的关系。 牺牲于乱石之下的薛占魁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人们记住了薛占魁,这位孤胆英雄的名字,解放后的“社教运动”和“文革”,榆林都在深挖反革命,是谁打死了薛占魁?至今仍是个迷。薛占魁的生命最后定格在64年前,但却常常折磨着我的思念,他死得太不寻常了!他没能活到胜利的一天,没有赶上评功、授勋、授奖,没有机会参加庆祝胜利的焰火,没有机会返回故乡光宗耀祖,他衣衫褴褛的军装,渗血的伤口,泡在水里浮肿的身躯,以及被石块打得活来死去,他的生命承受了何等沉重的疼痛。 他,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英雄是有那种深刻的悲剧意味牺牲奉献彻底的人。所以他总是让我们心不能平静。关于他的死,查阅《榆林地区志》没有记载,只在《榆林市志》有短短的记录:薛占魁,内蒙萨旗人……我于2004年去榆林烈士陵园探望薛占魁,拍过一张照片,以后又托友人拍来翻修后的薛占魁烈士墓碑照片,然而一次比一次简单。没有任何记录他是怎样被杀害的,他生命中断的细节到底是如何?据我了解,萨旗应该是内蒙古萨拉旗的简称,我总想象,他长的是什么模样,他的父母兄弟可曾知道他怎样死的吗?今天他假如还活着,应该是88岁的高龄,然而他早在64年前就长眠于异乡的土地上。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他了,在这个即将中断的历史记忆的年代里,我写这一段文字,就是对这个逝去生命的尊严的尊重,当然也包括薛占魁的战友,那些无名的烈士们。我们不仅不应该忘记他们,还应该有责任知道他们生死存亡的真相与牺牲的细节,因为只有细节才能使逝去的灵魂变得鲜活,一句话,正是他们义无反顾的宁死不屈,证明了最终的胜利属于谁。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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