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几十年,游历过祖国大江南北,品尝过无数珍馐美味,记忆深刻的有细腻的江浙菜、怪异的粤菜、实惠的西北菜和麻辣的川菜,但让我至今难忘的,还是家乡那碗黄灿灿、香喷喷,热气腾腾的“粉鸡”。
“粉鸡”是神府地道家常菜,其制作较为简单,刀工火候、操作过程都无严格要求,佐料因条件而宜。大致是选当年仔鸡切成铜钱大小的块,放酱油、盐、油和几滴白酒,腌制约半小时,用数个鸡蛋与淀粉调成糊状,将鸡块裹上调好的淀粉糊,下锅炸成淡黄色,就成了“粉鸡”半成品。再将炸好的鸡块装碗,放适量高汤,加几根白白的葱段、黑黑的海带丝、黄黄的生姜片和火红红的辣椒点缀其中,下锅大火蒸即可供人品尝。
制作“粉鸡”的关键技巧是淀粉糊的调制,咸淡要适中,稀稠要合适。淀粉糊里鸡蛋放少了,“粉鸡”表面就发硬,不爽口。鸡蛋放多了,“粉鸡”表面松散,不成形。除了淀粉外,还要加一定比例的面粉。“粉鸡”特点是淡黄油亮,外表软绵,里边粉色红嫩。外加佐料颜色对比强烈,有浓郁的陕北神府地方色彩和特有的扑鼻清香。品一口微辣略麻的“粉鸡”,让人回味无穷。
“粉鸡”制作简单,一学就会。所以在神木、府谷很多家庭主妇都会做“粉鸡”,餐馆的大师傅就更不在话下了。但是每一个人做的“粉鸡”味道都不相同,就连那些餐馆的大师傅做的“粉鸡”,味道也差异不少,这就要看制作人的悟性及“手气”了。悟性和“手气”是无法言传身教的,全凭各人在实践中慢慢摸索领悟。有了体会和经验,就有了感觉,也就有自己独有的“手气”。
幼时吃妈妈做的“粉鸡”,还没蒸熟,那浓浓的香气独特的香味就弥漫了全家。妈妈总是将刚上桌的粉鸡块,在清水里涮一涮,去掉麻辣味,再放到自己的嘴边轻轻地吹啊吹啊,觉得冷热差不多了,妈妈自己咬一点点,温度适中,才将“粉鸡”放进我嘴里。那时并不知道这是啥美味,只知道“粉鸡”香、好吃。手扒着妈妈的碗,吃了还再要。妈妈不厌其烦地反复重复着,将“粉鸡”块涮一涮、吹一吹、尝一尝,而后带着妈妈浓浓的乳香放进我口里。
再大一些,妈妈就将“粉鸡”块仔细剔去骨头,放在碗里让我自己吃。这时我才知道“粉鸡”是那样的香,那样的嫩啊,那样的谗人!
1961年初春,正值三年“自然灾害”。饥荒中的人被年馑涂上一抹菜色,不过食物极度匮乏的年代,也就是淋漓尽致表现主妇们操家本领的时代。妈妈在这方面应该是个佼佼者。在吃糠咽野菜啃树皮的年代,我们家过年也吃了饺子,那是全家从西安“下放”回乡带的全国粮票,在乡粮店买的白面做成的。而且妈妈忍痛割爱把开春就要下蛋的母鸡杀了,做了“粉鸡”。
正月十五刚过,我就要去南方求学。过年留下的一碗“粉鸡”,是妈妈从窑外墙脚雪堆里“抠”出来的。妈妈从屋外拿回冻得硬邦邦的鸡,她的手指头也冻得似胡萝卜一般。我看着妈妈剁鸡块、放佐料,在蒸气腾腾中,我看到妈妈脸上为我们操劳得到的一道道皱纹和花白的头发,我们明天要远行,妈妈的眼睛红红的,泪水随时可能滚落。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妈妈与我团聚武汉。家庭条件、物质水平都在向小康迈进。白发苍苍的妈妈,带起老花眼镜,再做“粉鸡”时又增加了不少新内容:腌制鸡块时酱油换成了生抽,酒换成了料酒,加了少许味精。油多了将鸡块炸成了杏黄色,佐料里加了黑白相间的小花菇、酱色的木耳、黄亮的金针花。全家聚在一起,共同品尝极具黄土高原乡土味的“粉鸡”,我感觉到“粉鸡”比以往的更爽口、更润心,也尝到妈妈身上那久违的微微乳香。吃遍武汉大小酒楼的“油嘴”儿子,连声叫绝:“好!好吃!奶奶明天还做啊!”。
看着这天伦之乐,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欣慰和儿孙满堂的喜悦,让她眼里流出了幸福晶莹的泪花。
去年妈妈高寿九十与世长辞,如今祖籍南方的妻子也学做“粉鸡”。妻的悟性极好,做的“粉鸡”也色味俱全、满屋生香,让人垂涎欲滴。看着这极具家乡特色的粉鸡,睹物思人想起妈妈含辛茹苦、坎坎坷坷的一生,我眼睛红红的、鼻子酸酸的、泪水不由自主扑簌簌掉下来。面对让人垂涎的美食,我心情黯淡。这“粉鸡”再也没有了妈妈那淡淡的乳香、苦涩的泪花和她老人家欣慰的笑脸。
我想念妈妈亲手做的“粉鸡”,更想念妈妈!
作者:乔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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