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1990年,瑞典皇家学院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墨西哥诗人、散文家奥克塔维奥 ?帕斯。那一年,中国的《世界文学》第一期发表了著名翻译家赵振江翻译的帕斯长诗《太阳石》。 2007年 10月 18日,当我在北京塞万提斯学院会议室再次确认他——赵振江就是当年帕斯《太阳石》的译者之后,孤陋寡闻的我对这位多次见面但从未深交的赵教授深感失敬地说:“啊啊,赵老师,《太阳石》我可是最少读过 100遍以上。”并当场背诵了他的译诗:“言而无声的寂静呢?/什么也没说吗?/人的叫喊什么也不是吗?/当时间流逝,什么也没发生吗?”他笑了,说:“噢,对,对!”随后,他从学生处取出会前准备好的一兜书,拿出一套《帕斯选集》(上下),郑重地在上卷签上他的名字后递给了我。我说:“赵老师呀,最好能写一句您最喜爱的帕斯的诗句。”赵教授二话没说,竟然站着打开下卷的扉页,为我写下了帕斯:“他歌唱/是为了忘却/真实生活的虚伪/为了记住/虚伪生活的真实” 的名句。正如授奖词所说:帕斯的诗歌是“敏感的智慧”,仅从这几句诗中,我们就可以管窥到他洞穿世界的一双锐眼。
这套《帕斯选集》共上下两卷,上卷收入《假释的自由》、《火蝾螈》、《东山坡》、《回归》、《心中之树》、《形象与想象》、《鹰还是太阳》、《弓与琴》、《另一个声音》等诗文集;下卷收入《孤独的迷宫》、《变之潮流》、《拾遗》、《榆树上的梨》、《仁慈的妖魔》及访谈录《批评的激情》等,共 116万字,全精装版。我捧在手里,如铅块般沉重。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之一谢尔 ?埃斯普马克在授奖辞中这样表达概括帕斯成就的难度,他说:“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我介绍了你(指帕斯)的文字工作。这项工作,如同把整整一个大陆强行装进一只核桃壳里一样。”是的,若让我在二千字的小文中讲清楚帕斯,其难度也如往一个核桃壳里填装整个世界一样的困难。所幸,我可以把阅读《太阳石》的感受告诉读者,我相信这一滴水,也许可以见出这颗太阳的光辉。这不仅因为《太阳石》是公认的帕斯代表作,还因为这首诗的结构与语言,也完全达到了令人惊讶的奇异之境。正如汉语是丰富的一样,西班牙语也同样的丰富。帕斯用西班牙语写作,他的诗歌是他对语言的挑战,他总是试图以最节约的语言,来表达最丰富的内容。在这一点上,他与中国的鲁迅先生相仿,读他们的诗文,总有字少味多,句简意丰的感觉,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帕斯追求语言内蕴的最大化,常常能把瞬间的意象抓住,注入更新鲜更丰富的内容,使诗文的语言充满崭新的活力。埃斯普马克说:“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关于时间的广大形式是如何浓缩在三言两语之中的。”他感到困惑不解,似乎对帕斯这位超级的语言大师无法把握。我在上百遍的阅读《太阳石》后感到,帕斯的诗歌有一股子极为罕见的公正的诚实的品格与力量。而正是这种罕见的诚实推动着他的激情与幻想,使他突飞猛进的创造富有极为大胆的开拓性。“我从你的眼睛进去/你从我的嘴里出来/你在我的血液里入梦/我在你的前额上睡醒。”试想,我们见过多少人,又评说过多少人,可我们何曾用这样平实又穿透生活表象的语言,表达过我们的生活感受呢?我想,如果要画出来,那简直就是爱舍尔的杰作。完全的写实,又彻底的变形,在写实与变形之中,完成对生活的表达与干预。可以说他的创造,使语言获得了深度的张力,并构成了经典,使他超越了前人又接续着前人,他是前人的继续,是继续的语言的无尽的开拓与漫延。从俗世中来,又不受俗世的影响。他试图以一种纯粹的语言的呈现,来表达生命所给予他的真实感受,并形成对现实的关照。当然是独特的,是“真实生活的虚伪”与“虚伪生活的真实”之间的针锋相对,岂止是对生活的锋锐搏击,而是有力度的锤击啊。有研究专家评价帕斯说:在墨西哥,他既不东也不西,他永远走在他自己认定的“中间”。是的,他的精神世界里有一个非常稀有卓越的品质,那就是诚实。他凭着诚实抒写自己对世界的感受,如婴儿的啼哭一般的任性与真切。他理解的时间是一瞬等于无限,他不相信过去的事情会过去,一瞬等于永恒,永恒等于一瞬,他开发一瞬间宠大的生活内涵,以爆炸般的语言,呈现出绚丽多姿的语言极至。所以帕斯的语言有一种天然的毫无雕饰的雕塑感——虽突兀,但自然;如天籁,却突兀。“时间在外面流逝/世界在用吃人的时间/叩打我心扉的门环。”这是多么本质的发现与表现啊,他说“世界在用吃人的时间”,难道不是吗?时间很公正也很残酷,然而帕斯在表达的时候竟然如此的轻松,轻松得让人感到突兀、感到新鲜、深刻,又让人不知所措。是啊,时间要吃人啦!还不立马精神起来?我理解,正是这样的神性的闪烁,才使他的诗歌具有了强烈的思想内蕴与新鲜的创造感。阅读帕斯,也许你会感到有些茫然,如果没有诗性的准备,肯定会吃力。但若沉静下来,认真对待他的每一个字,读着读着,我相信你会激动、会狂喜、会沉思、会笑会哭会爱会恨……而你又一下子说不出为什么会兴奋或沮丧,嗯,这就是帕斯,帕斯的创造。
帕斯有一双极其平凡又极其出色的锐眼,而这锐眼的犀利,却是出自心灵,出自心灵本真的追寻。世俗的生活,让人为生存而奔波,进而丧失了许多神悟的灵性。帕斯没有,他守着自己的灵魂,使自己的眼睛发光,并葆有了锐利的锋芒。他说:“当我是我的时候,同时是另一个人/我的行动如果属于所有的人/就会更属于我/为了能够是我,我必须是另一个人……”帕斯洞悉了人的灵魂的真实与真实的生活中的人,所以他丰富渊博,弥漫着令人着迷的人格魅力。你不想更深入地了解帕斯,并获得这么一颗博大的灵魂与一双充满智慧、激情的锐眼吗?哦,你可以通过他的诗文,走进他的心灵——我敢担保,这决无问题。
谨以此文,献给“奥克塔维奥 ?帕斯与东方传统”国际研讨会。谢谢!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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