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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椿三级电站的一级站正式发电了,原本水流湍急的渚河转眼变成微波荡漾、狂浪深藏的湖水。这一陡然的变化,那样的令我怦然心动,也让我不得不再细细凝视这熟悉而亲切的河流。
相对于我家乡溪流式的蔡家河和三岔河而言,三十多里之外的渚河已经是大河的象征,是大山之外的象征,是通向城市的标志,更是我成长的朦胧指向,那里包容了我太多的记忆和期冀,渚河是我的母亲河。
记得小时和父亲第一次出山,听到大河沉闷的声音和见到河面超乎想像的宽阔时所受到的震惊,那时脚被什么定住了,眼睛也睁得极大。我似乎能想起当时那种令人窒息一样的欣喜和激动,以至后来多少次看到河流和大山就会回想到它那摄人心魄的景象。
一两年后的一个暑假,我随父亲一同到红椿街上买粮。那时没有吊桥和汽车桥,只能涉水过河。当时是雨过天晴,河水还有些混浊,也没有完全消退。为了安全,我和父亲与众乡亲手挽手,连成一长串,从滩口向河对岸走去。但不知是谁脚下打滑在河中一晃,所有的人都晃悠着打着趔趄,脚跟在水中轻飘起来,人在齐腰深的水中就似一根稻草,一个一个地倒在了水中,从集镇上买来的货物也都坠落河里。河里乱作了一团,我记不清,我是怎样被人从河里拉起来,我不会游泳,我只记得喝了好多的水,拉起来后平摊在沙地上,让我爬着吐水。父亲他们则在河里救其它的乡亲和找寻各自己的货物。一阵忙乱之后,总算人都平安上岸,但一个个都是落汤鸡,我们那四十斤面粉也被混浊的河水浸了个透。四十斤面粉,那可是父亲吃了好几个月的粗粮省下来,专门改善暑假家庭生活的,是白花花的细面啊!但父亲和几个乡亲接着又叫喊着往下河跑去,装有五斤煤油的铁桶顺着河水漂走了。因河面很宽,水流很急,无法追赶和打捞,父亲和乡亲追了好长一段,只好悻悻而归。这次经历让我刻骨铭心,渚河逶迤而动人,渚河也那么可怕,我在它那里命悬一线。
在此之后上初中的几年里,我和众多的伙伴一起终于可以近近地看到渚河了。但我们与渚河进行着多么艰难的磨砺和纠缠。渚河两岸极为陡峭,而在河边和岩壁之间盘旋的羊肠小道是我们的必经之地。平常我们都得蹲下身子,手脚并用,方能走过。每到雨天山洪暴发,咆哮和翻卷的渚河水常常溅湿我们鞋袜和裤腿,我们一个个都是胆战心惊,不敢声张和说话。而对于我这个从高远的后山里走来的根本不懂水性的孩子来说,那种心里阵阵发紧的感觉到现在也难以描述。上有落石,下有湍急而怒吼的河流,脚下的羊肠小路不容半点马虎大意,巨大的恐惧强烈地震慑着我幼小的心灵。尤其是在我们刚刚入学不久的日子里,红椿中学一位姓璩的老师在路途中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入河中,不幸身亡的惨遇在我们的心灵里蒙上浓重的阴影。但这些都在漫漫岁月中经受过来了。而且这些惊恐和畏惧以不同的形式融进了我的生活。我记不得,它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揉合在课堂老师的谆谆教诲和令人新奇的知识里,以怎样的方式与家庭的教化和乡亲的影响痛楚地碰撞,我也说不清这些相互的融合和渗透,最终形成了什么,我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闪回渚河的影子,并在这些混沌的情绪里一年一年地成长了。
后来参加工作在红椿中学教书,渚河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就象我要教学生朗读的一篇课文,或者如我常读的书本,抑或挂在我斗室里不得不看的一幅画。夏季里常去河里嬉戏游乐,也学着游泳,总算让那曾经威吓着我的河水温柔地沐浴着我的身心。周末或者课余,我都会独自漫步河滩,或找寻别致的石头,或迎着河风有远无近地随意走着。即使不到河里,我也会站在学校的围墙边,凝望着河水陷入无边无际的遐思。工作和阅读至深夜时,总能听到渚河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的涛声,那时我就知道了自己的方位,明白了我的存在,于是也会在那些时候挥笔写些郁积自己心中的文字,有时会更加深入一点去构想关于渚河之上和渚河之下的一些形而上的东西,虽然有点不着边际,但也使我单调的生活有了一种本质的意义。
现在渚河实行了梯级开发,在这条河段要建三个电站。目前一级电站已经建成发电。高耸的大坝阻拦了渚河汹涌的波涛,止住了它浩荡向前的步伐,湍急的河水循环往复,被迫安静下来,形成了一个偌大的湖泊。原来光滑的石壁上的小路,河边嶙峋的乱石堆,曾经历险的滩口,已被深深地淹没在湖水之中。渚河正以这样的面貌消失,但也正以这样的面貌重新存在。
近日,我几次回老家,每次走在渚河岸边,我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我多想走下车来,走在它的身边,好好端详它的容颜,细细聆听它的声音。看着湖水深底里青山白云的倒影,看着被湖水淹去一半的高大树木,看着它长长的而异常安静的柔波,我不禁要俯身下去,要在那里看到家乡的炊烟,细长的溪流,葱郁的庄稼地,看到我充满了苦难但不乏欢乐的童年。但它以粼粼波光回答,那柔波也缓缓地充溢上来,似乎要将我的腿脚和腰身淹没,正如我陷入关于它的太多的回忆……
这次回去,又看到秋水满涨的渚河,从高高的大坝上飞泻而出的壮观景象。黄泥一样混浊的河水从大坝顶上飞流而出,形成一道高大的瀑布,水流在空中呈烟、呈雾、呈粉、呈尘,声音激荡着整个宽阔的河道。在令人眩晕的景象中,自己过去那些大把大把的日子,渚河上游那数不清的涓涓溪流,以及它两岸父老乡亲的转过来的欣喜目光,都一一聚集而来,涌现眼底。家乡的河水,带着陈年旧迹和如浪新潮在这个高高的坝基上,完成了这次令人震撼的跌宕和腾越,我的心里响彻着它的回音,它告诉我,这是我必须经受的岁月。
渚河,是我离灵魂最近的一根经久不息的血脉。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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