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离西安没多久就钻进了山洞,这一钻就是三个多小时,穿越秦岭,仿佛进入了无际的时间隧道。在经过那些宽宽窄窄的山涧的瞬间,车窗外会哗地一亮,恍如唐宋元明清时的某一缕古代时光漏进了车厢,木然的神经忽然一惊,待下意识地往外一偏头,还没看清窗外的天光是何等颜色时,眼前就又是黑隆隆一片了。
当火车驶出重重隧道,到旬阳北站时,眼前以前清晰,站在山巅环视,旬阳的地理形态尽收眼底。旬阳县城位于旬河与汉江汇合处,旬河在流经县城的一段呈S走向,将老城与新城切割为两个半岛,自然构成了一幅形象逼真的太极图,所以,今天的旬阳县城又被称为旬阳太极城。放眼望去,山连山,山环山,层层叠叠的群山深处,就竟然出现了一方平原,一座城市有滋有味地在那里繁荣着,这几乎令人要发出一种惊叹了,怎么看都像是天意。
翻读浩淼历史,旬阳的踪迹豁然在目。北周时期,当时的洵洲(治今旬阳县城)长吏寇奉叔就在其任内“砌石为城,营构楼堞”。现存于老县城龚家梁的文庙就始建于明代,还有诸多散落在旬阳境内的久远古迹,都证明了旬阳历史之悠久,是颇具文化深意的。
蜀河古镇就是一个典范,它位于蜀河西岸。或宽或窄的青石板路伸向每一户人家,这是哪个世纪留下的路。一截残墙一扇黑漆厚重的门,都在透出斑驳的古风古韵。走在这里,你的脚步会不自觉地轻轻落在地上,恐惊起那潜伏在石缝里的时光。这个村落与直白地矗立在广袤土地上的村庄风格可大有不同,家家户户都紧凑地挨在一起,由此可以窥见当年的寸土寸金之峥嵘了。房屋看似老旧,却随意间就会在廊檐或墙壁上发现精雕细镂的建筑痕迹,这能让人想象出它当初的体面。
蜀河系汉江一级支流,与汉江在镇前交汇。当年的蜀河口地处水陆交通要道,旱路有通往西安的骡马大道,在清代和民国时期,是陕南东部重要的水陆码头。那时,蜀河上帆樯林立,喧声遏云。岸上商铺比肩,商贾云集,经济繁荣,极一时之盛,享有小汉口之美誉。各地商贾中的同乡可能是为了凝聚自己的人际资源,纷纷修筑会馆,如陕帮的三义庙、黄帮的黄州馆、船帮的杨泗庙、回帮的清真寺等。今日尚存的黄州馆随已破败,但还相对完整,重檐飞冀,雕龙画凤,完全是宫殿般的建筑。步上高高的台阶,眯缝起眼睛,只要稍加一点儿想象,你就能看出其雄浑高大、巍峨逼人的气势了。
蜀河古镇哪是寻常小镇啊!到底怎样的不寻常,你就是抖开整只的胆,也难以想象出它当年的辉煌。那时的商人有多讲究,为了老乡聚会,就舍得花巨额银圆,修个宫殿般的会馆搁着,一斑可窥全貌啊。
当我们来到红军乡碾子沟时,眼前出现的就是另一番别致的景色了。这显然是一条壮阔的沟壑,称得上险要。葱茏的树木见缝插针,两边的石崖上也有它们的身影斜悬向空中,沟底堆砌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千姿百态,是默默的语言,不知在诉说什么。我一向觉得,古老的树和久远的石头都是有灵性的。这里有一些巨大的石块竟然尖头朝下而立,以如此累人的姿势经年矗立,显然不是它的本意。千年万年前,是山崩亦或海啸,总之,定然是一种波澜壮阔的超力量,才使它们停滞得如此仓促。它们记录的是大自然的变迁。
最惹眼耀目的是那漫山遍野的红绸布,或系在树木间或挂在沟崖上,横亘交错,没什么章法,就一个字,多。抬头往哪个方向看望,眼睛都得给晃回来。这景色显然有着丰沛的人类色彩了。
原来,红军烈士墓,习称红军老祖墓就在这里。那些或经过风雨侵蚀已发白的或鲜艳夺目的红绸布,都是人们为以祭奠红军来寄托自己的某种心愿系上去的,这里有一个感人的故事。
1935年10月,红二十五军与国民党军队在今红军乡佛爷庙后山展开激战,因敌强我寡,又事出意外,一位姓高的指导员与一位尚姓班长不幸牺牲。在当地农民的帮助下,两位烈士被就地掩埋。由于红军在驻扎期间给贫苦农民以多方面的帮助,尤其是高指导员擅长医术,治愈了很多穷人,被当地群众称为医官,声望很高。他牺牲后,人们发自内心敬仰怀念,并传言他得道、显圣,专为穷人治病。在当时贫穷落后偏僻的背景下,这样大慈大悲的好医官迅速就在老百姓的心中窜升成偶像,奉若神明。由此一穿十、十传百,以至方圆数百里的群众一遇到灾难病痛就前来焚香燃纸,跪拜祷告,祈求红军保佑平安。久之相沿成俗,人们不约而同敬称红军烈士为红军老祖。显灵的一个典型事例是,有一林姓农民腿长恶疮,久治不愈,他便向红军老祖祷告许愿。就真的出现了奇迹,他的腿很快好转。消息传开,信奉的人越来越多。如今每年来拜谒红军老祖的有几万人。
有关革命烈士的故事千千万万,被尊成神来信奉的肯定不多。我在想,这件事具有相映成辉的质地,它同时更反映了这里的人们是何等的仁德敦厚。碾子沟常年香火不断,使红军烈士墓具有了浓厚的宗教意义,这未偿不是对先烈最好的恭敬和缅怀。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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