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母亲生下儿子的当天,因大出血抢救无效而撒手人寰。 自此,我没有了母亲,父亲也没有了妻子,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相依为命,像荒原上两株孤单但却彼此依傍的白杨树那样沐经风雨。反正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也从未再续娶新的女人,只是长期保持着一个很奇怪的习惯:从不酗酒的他,每逢“立冬”母亲祭日那天,就会关起房门,一个人自斟自饮,直至酩酊大醉、嚎啕大哭。 又逢“立冬”时节,先一日秋阳依然暖透,懒懒地照在沟崖边的柿树叶上,红的如火似血;次日,却无端生出漫天的黑云压得很低,从西伯利亚过来的寒流拍打着高原的每一个角落,黄沙劲吹、落红遍野。 父亲突然病倒了,整个身子斜靠在床角,冷冷的“西凤酒”依旧喝了不少,眼里全是浑浑的水雾,大量的酒精掺合着羸弱不堪的身体,轻微的挪动也显得异常艰难。他与年轻时一般倔强,拒绝任何医生的治疗和亲友的探视,只允许儿子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床边陪侍自己度过一生最后的时光…… 屋子中央的炉火与沸腾翻滚的壶水,使这个乍临的冬天有了些许暖意。忽然,父亲的左手似乎颤抖了几下,他的手心始终攥着一页泛黄的旧信纸,字迹隽秀却零零散散,右上角还画着一只像是鸿雁形状的风筝。我明白,父亲在弥留之际,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大哥:接函如吾。那年‘立冬’,您在省城救了我,不留姓名、不求回报;也是在那天,嫂子分娩大出血,为了帮助陌生的我,您却不能及时回家,抱憾余生。 您是我一生最尊重的兄长,也是我终生的挚爱。十几年来,无数次表白雨打芭蕉;十几年来,苦苦等待春暖花开;十几年来,数欲代嫂暖子冰心,您却一一拒绝、孑然孤守。我明白,自己应该早一刻来到您的身边,共同为您和嫂子的孩子遮挡风雨。但天不遂人愿,就在我动身去您家的途中,发生了一场车祸。怕您担心,故意没说——看到信的时候,我应该在去天国的路上了…… 大哥,对不起!知道自己没时间了,提前写信给您。 永远爱您的小楚” 信的内容很短、很散,上面散落着很多泪水干透后的痕迹。但能感觉出,作者是一位敢爱却含蓄的文弱女子。我为父亲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自豪,我也被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感动。抬起头,再去亲吻父亲清瘦的、已然冰冷的脸颊,眼角的泪水凝固成两条小溪。再举目,又看到父亲曾经手书的长轴: “昨夜清霜冷絮裯,纷纷红叶满阶头。园林尽扫西风去,惟有黄花不负秋。” ——宋·钱时《立冬前一日霜对菊有感》
作者:雷建学 成三顺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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