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桃花源”一定是桃花而不是别的什么花呢?我没有答案。
千百年来,人们毫不质疑地将“桃花源”以及它所代表的美好意象吸纳进了我们的日常语言、文学文化以及生命的追寻之中。而陶潜究竟为何选择了桃花,却似乎并无几人深思过。
桃花源是诗人陶渊明想象出来的一方远离俗世、远离战乱的人间净土。它在心灵上安宁、美好,在地理上却背井离乡,遥远闭塞。也许在一个僻美孤立的天地中,桃花的平凡、普遍可以给人几分亲切与温暖。
桃花不像兰花那样珍稀、高洁,它随处可见,生长在山间、田野、河畔,在农家的院墙内外……而无论生长于何处,它都大大方方、自信满满地在春光里灼灼绽放。记得清明时与友人郊游,走在深山巨谷中,抬头望,灰黄清冷的山间活泼跳动着的尽是粉色的音符。遍野的山桃,仿佛一朵一朵少女脸上的红晕、一个一个嘴角甜美的酒窝,肆意又羞涩地盛开在一个个山头上,看不见尽头……这无处不在的桃花,大概一定也会开在通往“绝境”的路上吧,桃花那样了解人们的心意。
春一到,桃花便醒了。在乍暖还寒的早春,它便毫不畏惧地以娇嫩的花朵装点这还显寒冷的冬后世界。它热闹地开起花来,连绿叶都舍不得先挂。若你打树下经过,整树的粉红轻柔、明媚,细细的花蕊微微颤动,阳光从花间滑下,白亮亮、金灿灿,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温柔了几许。走在桃花丛中,就像走进一个不愿醒的美梦。而这梦凋谢时,更迷离飘渺得宛如梦境。桃花的花期较短,有时从盛开到凋谢不过三两天,风一过,单薄的花瓣顷刻化作粉蝶,随着气流上升、回旋、漂浮、坠落,再被风拾起,再飘落;乱红纷飞,落雪般静美。于是,空中、地上、水中尽是花瓣,走过去一身落红,踩上去一地细柔,双桨荡开来一圈一圈粉红的春光……这桃花开得急切、红得温暖、走得匆忙、美得虚幻、落得迷离,不就像一场美梦?而古人“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的际遇不就是一场悲苦中最无望的梦吗?
也许这就是“桃花源”得名的原因吧。你看,梨花在野外不如桃花常见,它的清冷、寒凉承载不了苦难重重的世人哪怕一点点温存的愿望;樱花一簇一簇开得繁复而笨重,少了桃花的轻灵与简约,凋谢时也舞不出桃花的迷幻与诗意;梅花开在严冬,傲霜伴雪,而冬天的严峻、贫瘠从来就不是人们心中的一方乐土……就是桃花吧,不仅如此,桃花里还有人们一个明白的心事——“逃”,从战火连天里出逃,从灾荒苛政中出逃,从现实的噩梦中逃逸,从苦难的囹圄中突围……逃吧,逃到一个美丽、富饶、和平的地方,过平和、富足、静好的生活。为我们创造出桃花源的陶渊明,他的一生是否也在“逃”?逃离厌弃又曾渴望的官场,回归到属于或不属于自己的田园……
逃去哪里呢?也许最后的居所早已暗示在了桃的形状里——心。悲苦的人生本无处可逃,逃到最后也只是回归自己的内心,以思想与精神的广博、丰富来融解现实的干瘪与冷硬,在心底开辟出一方唯美、安适的世外仙境。大概,陶渊明最终的宁静也并非来自田园,而是睿智、豁达的内心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那个桃源仙境,只是心之净土吧,它像桃花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拥有,都看得见,却又最空灵。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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