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母亲喂了一头大肥猪,卖了之后,父亲就用此钱从城里买回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我们在家里开个杂货店,所以父亲隔三差五翻山越岭去城里进点货,好维持生计。每次,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烟酒、糖果、大白纸、红绿纸等一摞又一摞的东西,行至贺家石村山底,总要停下来歇一歇,缓一口气,为爬下一道陡坡蓄积力量。父亲佝偻着身躯,双手握紧车把,推着自行车艰难地行走在蜿蜒的小路上,伴随着自行车“吱吱呀呀”的叫声,使劲往前推。每上一道坡,父亲总要停下来缓一缓气,夏天骄阳似火,父亲的脸颊晒成了“红布”,汗水湿透了衣背,但他舍不得买一根冰棍,在停下歇息的片刻到路过的古井旁掬一捧凉水解渴。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父亲仍骑车去城里进货,遇到暗冰车子滑倒,酒瓶撞碎了,父亲骑着自行车失望而归。
那时的我总期盼坡底下响起父亲的自行车铃声,清脆、悦耳。一听到铃声,我和哥哥姐姐就兴奋不已,纷纷跑到坡底下一起争着帮父亲推车,抢着拿挂在自行车前面的提兜。因为父亲时不时给我们买些油饼子、锅盔之类的东西回来,就装在这提兜里,这是我们最喜欢的。偶尔也有失望的时候,但还是乐此不疲。那时候农村园子里种不起蔬菜,父亲经常从城里买回一挎包西红柿,可还没等炒上几顿菜,我们便快把柿子偷吃完了。
我第一次去县城是父亲骑车带我去看望在城里读书的哥哥姐姐。我坐在自行车后面,第一次见到汽车、高楼,激动不已。来到绥德中学,看到了宽敞的操场、整齐的校舍,还有砖砌成的“人”字形屋檐。校园里有绿树、小路、花坛,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将来一定要在这里上学。从校门走出去的时候,坐在自行车上,父亲问我:“想不想在这里念书?”我说:“想。”父亲说:“想念就好好考!”坐着父亲的自行车一路回到家,去城里上学的理想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种子,我发奋学习,就像父亲那句朴实的话:“想念就好好考!”多年后我真的考到了绥德中学,但因哥哥姐姐都在城里上学,经济状况实在拮据,母亲说让我在村里再复读一年,但父亲笑着说:“想念就去吧!”
读初一,我还没有学会骑自行车。父亲每个周日骑着自行车送我上学,下个星期六便骑车早早地来学校接我。为了不影响我上课,他经常坐在教室窗台下面掏出衣兜里的花生一颗一颗剥下来,回家的路上,我就坐在自行车后架上一边吃花生豆,一边欣赏沿路风景。风里来雨里去,我坐着父亲的自行车翻越大山,跨过无定河,父亲骑车稳稳当当,我没有感到丝毫摇晃。时过境迁,想起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啊!
后来我学会自行车后,刚开始没单独出行,父亲就陪我一起出行,他骑着自行车前面行走,我就紧紧跟在他后面。记得那年冬天一场大雪之后,路面结冰,骑车子不敢捏闸,只能慢行。路过一个大拐弯时,正好过来一辆大卡车,可父亲没有让道,仍旧在中间行走着,因为后面还有我们姊妹仨骑着车子呢。司机狠命地按喇叭,可父亲装作没听见,一直等到我们平安过去才把路让开。司机临走过的时候探出头来火冒三丈,狠狠地丢下一句:“不要命啦!”司机说对了,父亲就是豁出生命保护我们的。
那年我中考,父亲守候在考场,当我走下楼梯的那一刻,父亲一手握着车把,一手将一罐健力宝递给我,看着父亲热得大汗淋漓,脸晒得通红,我说:“爸,你喝口吧!”可父亲坚持说:“不渴。”揭榜的日子到了,父亲很早起来推着车子走了。我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父亲回来,那天晌午刚过,忽听到外面车子的声响,我有些意外,咋这么早就回来了。猛地跑到门边,可又不敢问他,偷偷从门帘里往外瞧。父亲没等我们问便说:“考上了!”哥哥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父亲扶好车子,拿出抄好的成绩单一一念给我听。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中考的总成绩他都记得。
毕业后我们姊妹仨相继走上工作岗位,成家立业了。父亲隔三差五地骑车给我们送粗粮副食,每次总是车座后面一大堆,卸绳子也得好一会儿。由于长期的不堪重负,车子后面的一根骨架已经折了,父亲拿来钢丝为它“正骨手术”后,仍来来回回奔波于大山之间。光阴荏苒,转眼我的孩子也到我当年上学的年龄了。上班、下班或出外都开车,不用担心风雨骄阳,每每打电话给父亲说我们开车接他来城里,但他坚决拒绝,一定要自己骑着自行车来城里。是啊,从苦日子过到现在的幸福日子,都是这辆自行车陪他走过来的,他已习惯了这辆自行车的陪伴。感谢父亲,也感谢这辆自行车,它与父亲不离不弃,为我们这个家默默无闻地奉献着,它印证着父亲的艰辛、坚强、对生活的执着,也见证着我们一家人在苦难日子里相濡以沫的深情。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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