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与清涧整整一百公里,不算远也不怎么近,但自古以来陕北被人称赞的歌谣使米脂与清涧同样连接在一起而且闻名于世,“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展示着陕北的情韵风采,同时也有一种近乎于完美的空灵游荡着生命情怀。这样一来,米脂离清涧便很近了,远远地可以看到秀延河两岸明明灭灭的灯火,只是在这春寒乍暖的天气里,秀延河与无定河一样还没有解冻,浮冰僵硬地推搡着没一点声息。万籁俱寂,是我躲在房子里,突然想起他——路遥。路遥是清涧石咀驿镇王家堡出生的。
路遥是以写小说闻名的。他的小说试图构建强大的自我主体意识,或以小博大,生成一个大我。这个无意识的孤独自我,隐藏在路遥的作品背后。他一生的苦难,致使他永远的委曲、深情、残缺,有时脆弱,精神上的创痕,别人无法知晓,他对时代氛围的敏感,对于大众的苦难、生活的期许,用博大的胸怀充盈着个体的精神与扩张。路遥从上学期间显露的文字才华,被人推荐品评鉴赏,实则是突出他思想成热衷于政治的异样表现,像许多有志青年一样,文学梦太遥远,而政治资本,稍有机遇随手可得。路遥的苦难造就了他过早的成熟,所以他内心与肉体的悲愤让他走到风口浪尖上,他的组织才能与发号施令,并不比写作逊色,那些日子他没有文学,只有体会到无声处的惊雷,更没心情等待月光敲击地面的音乐。
我一直崇拜路遥,觉得他比任何人都大气磅礴。他的写作,顺来挥手,手随心动,每一篇作品都表现得异样的沉着矜持,其笔下构建的汉字,纵横驰骋在时间与空间,生活与灵魂中的大美,让人肃然起敬。我无法体悟到路遥在人生如此大的急转弯后,会有如此大的气魄与力量,用文学支撑起他一生的光彩。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青年都有一个文学梦,关于小说、散文、诗歌满世界的投稿信飞来飞去,那些日子浪漫而温馨,聚集在一起品评鉴赏或者泪流满面地朗读自己的作品,文学像魔咒一样让我们过渡苦难、渲染情绪、吟诵爱情……而路遥,从那时起给我们树立了一个标高,《人生》的发表似乎让他苦难的孤独犹如漫长的夜里有蝉鸣虫唱,他对特定年代千百万青年的无奈与悲凉,以特色的地域与人物呈现出惟妙惟肖,又生动感人和生活冷暖色相,从小说向类型化的共性转化成人物形象化的个性。他的小说突破,在中国当时的语境下,打破枷锁,以清晰的独特风格,让人耳目一新。可以说,路遥给我们诠释的是深厚文化内涵之声韵,就像陕北崖崖洼洼生长的酸枣树一样,花开花落,天地如此干旱,但它经风吹日晒,秋天总有果实,红红艳艳,耐人寻味,我们的青春也如此生长着。读着路遥,我们从迷蒙中看到了一股力量或希望。从那时起,我和高加林一样,逃离乡村挤进“公家门”的强烈愿望,每时每刻都在烧灼着我的心。路遥笔下的人物,让我一时间懵懂无知,苦涩与孤独的滋味也慢慢侵入心田。
有书读的日子是充实的,路遥的写作喜欢用大的历史背景。有幸的是,我后来认识了这位在我心中早就树起的标杆人物,他说喜欢苏联许多作家的作品,特别是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他说这篇巨著像人类文化创造史的里程碑,使人永远难以忘怀。所以,路遥说自己也要写一部这样的书,他一个人悄悄地准备着,不到八年,当我们读到他《平凡的世界》的时候,我才知道,路遥忍受了什么样的煎熬后,把自己的生命与一部作品拴在了一起。正如他所说的一样,任何真正的伟大的艺术发现都不仅是自己这个时代的光辉乐章,同时还会是以永不涸竭的艺术感染力激励后世读者。是的,多少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无论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对路遥并不陌生,他的作品,让人们永远感到新鲜。
路遥熟透了他的陕北,大地的景物,草生草长,春天的小河,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花,庙宇、神灵、巫神、媒婆、草根、官僚总是让路遥心灵里敏感而多情的神经割舍不下,他的作品也就让我们倾慕死的浪漫,还有凄婉的感伤。后来,不为别的,为了文学这个梦,我回到了现实。路遥让我懂得,文学需要灵魂在夜间听到月光敲击地面的音乐,闭上眼,就有袅袅烟云慢慢升腾出躯壳,生出一种美丽,生活的纯度、明度、冷暖都会在这寂静中,我慢慢长大。我的故乡,还有窑洞、果园、梯田、泛水泉,叫不出名字的各种草、各种花。后来,我读着路遥,欣赏他的才气与霸气,我渐渐长大,执著而坚定地叙述着故土……
春天走过来了,此刻我离路遥还是那么近,西安建国路71号老式的房子,还有几棵梧桐树,轮廓就在眼前,路遥坐在那把破旧的藤椅上,吸着烟,沉思着。他是在为一群人、一个时代思索着。他把一个时代里生活的一群人的精神面貌淋漓尽致地展现给我们,没有大喜大悲的故事,但他不惜笔墨地在我们面前展开黄土地上单调平凡的生活画卷,把我们指引到他攀登艺术巅峰的圣地,与他对话,让我等后辈悟到追求艺术至境的恬静,还有等待辉煌时刻到来时胸中有海浪般汹涌的喜悦。
路遥一刻也没有舒缓过自己,他偏偏是一个为理想而坚持到底的人。“他依稀听见一支用口哨吹出的充满活力的歌在耳边回响。这是赞美青春和生命的歌。”是这样,路遥的作品是用命换来的,他的心是沉静的,在一定程度上,他的心又是波澜壮阔的,他总是不服输,总是选择斗争,然而他的早逝,注定给这个世界留下了遗憾,甚至是人生的悲剧。路遥从此与陕北的山川、河流一样,让人传颂,镌刻在无数人心上。
我鼓起精神,许多人和事模糊了……但在这个混浊的世界上,我们需要来自更多的人确认。确认什么?确认一个地方一个民族没有文学、没有那份纯粹,尘世还有意义吗?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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