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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筋 傅世存 涉过沟壑,登上山峁,沿着崎岖的碎石小道,挂一身露珠,染一身晨雾,“扑隆隆”惊起沉睡的鸟——我上路了。 这条路,我不知走过了多少次多少趟?甚至连路边有多少株刺玫瑰,我也能记得清清楚楚。前面,下了坡向右拐,那片阴阴的山地,因终年潮湿,少见阳光,便遍布了我要割的狗筋。 小时候,每年端午节,母亲便早早的起床,煮好鸡蛋,大蒜,直到放凉不烫手,才喊醒我:“快!起来吃鸡蛋,割狗筋。”我是个嘴馋的人,一听吃鸡蛋,哪怕瞌睡未醒甜梦未尽,也一头蹦下床,趿着双露着“雀儿”的布鞋,不洗脸,提着个竹篮,揣几个热呼呼的熟鸡蛋,捏几骨嘟蒜,边吃边走。并且一定要留个鸡蛋,等割满了篮子再吃。故乡的狗筋,是乡亲们离不开的宝贝,平时割,说是腥味太大,于是,趁着端午节的早晨,太阳还没有出,亮亮儿的露珠闪烁在晨光里,手便轻轻的掬住根部,镰刀挨地,割一把,捋整齐,放在篮里,齐铺铺儿的。然后阴处晾干,逢大热天,割麦、打场、薅草、挖地……揪几根或一束,泡一小杯或一大盆,解渴解暑,沁人心脾。因是土产不用钱买,故家家都有都多,于是,每年端午节的早晨,割狗筋便成了乡亲们的一件大事,早早的喊起娃们,到这阴阴的山地汇集。早到的或要强的便拣那厚实茁壮的割,篮子装满、扎实、筑起系,自然,后来者只好拾掇罢茬子了。 越走,山雾越浓,湿气越大,远山还在沉睡,昏昏然然的,我不禁好笑,大学毕业,又在城市工作多年,紧张、节奏、效率、音响,嘈杂的日子早已搞得我头晕目眩,麻木不仁了。可一踏上故乡的土地,竟儿时般的天真烂漫,竟沿着儿时的足迹重蹈已去的儿时,但可惜,只能是甜蜜的回忆和梦幻般的重温了…… 于是,我想起了刘嘿嘿,村里,大人中就只他一人割狗筋,弓腰驼背,冬夏春秋,眼睛红赤赤的,见了人,没二样,嘿嘿嘿,直笑。打我记事起,就不知他的大名,只晓得他叫刘嘿嘿。因他是大人,割得极快极多,所以,我们都恨他,尽管狗筋生在沟边、塘边、潮湿的洼地里,山里也四处皆是,但都没有这块阴山地长得狗筋粗实、茁壮、喷香、爽口怡人,只是自离开家后,转眼十年了,不知刘嘿嘿还割不割狗筋?我加快了脚步,就要向右拐弯了,猛一停,奇怪?悄无人声,没有笑语,莫非我是第一个早到?莫非乡亲们都不割狗筋不喝狗筋了? 我诧异着向前走去,偌大一片,似乎比儿时见到的茁壮多了,碧绿妩媚,还没醒哩!晨光里,褐色的土地衬着鲜亮的叶子,晶莹的露珠,洁白的小花朵,亭亭玉立,纹丝儿不动,静静地酣眠着。只是那无尽的香气,歌似的缭绕,盈怀。悄默中,让人领会“无声胜有声”的那种诗情画意,不知怎的,我突然痛恨起儿时的残忍和此行的野蛮了。 此刻,我是决不会动手下镰,去破坏这诗般的画面和宁静的。我似乎第一次发现了狗筋的美。美的天然,美的和谐,美的恬淡,美的纯朴。对向往田园牧歌式生活的我来说,虽只欣赏而已,但欣赏也不易,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啊! “嘿嘿!”我正沉醉,忽然,一阵笑声从身后响起,我明白是刘嘿嘿来了。 “咋没割?”也许,他发现了我,问。 我没开口,转过身,他一下子惊呆了。一双红赤赤的眼睛登时拉直放大。 “你娃子呀!天哪!识文断字的秀才,还喝这?” “香哩!” “也是。”他木呐着,说:“这狗筋是乡亲们给取的俗名,因开水一泡,看去满是筋,其实学名儿叫鱼腥草、蕺菜,能清热解毒,排脓治病哩!茎和叶都可以入药。” “哟!这大作用?那,咋没人割呢?” “嘿嘿……”他驼背一伸,似乎想展,说:“你娘没告诉你么?嘿嘿,咱村的人早就不喝这玩艺儿了,嘿嘿……” “不喝了?” “不喝了。” 他说着,往我身边凑了凑:“你说,肉好吃还是野菜好吃?”我没吱声,想笑,疑他是神经病。没想他又说:“再问你,狗筋好喝还是茶好喝?” “茶?”我的心腾地蹦起来,故乡人喝茶?开宇宙玩笑。在我的记忆里,茶十分的金贵,只有逢年过节,婚嫁丧娶才喝,而且捏上一小摄茶叶,泡一大杯或一盆,人们倒出来喝,喝一遍又一遍,没一点儿茶味儿,直到茶叶儿泡烂泡弄。想不到…… 看着刘嘿嘿,看着狗筋,看着这空旷的山地,我顿时明白了,这本是热闹的端午节的早晨,在这阴阴的山地里竟何以如此清冷?乡亲们竟何以废了这割狗筋的习俗? 天,早大亮了,我也没了雅兴,原想好悄悄儿割满一篮叫母亲意外高兴一下的心情亦荡然无存了。提着空篮,悻悻地往回走,刘嘿嘿只割了两把,说是做偏方用哩! 半天,他似乎感叹又似乎对我说:“嘿嘿!这习俗怕要废了,几年都没人割哩!有了钱,分了地,嘴头儿高,嘿嘿……” 是呀!割狗筋,这个富有纪念意义富有童趣而又象征故乡贫穷的习俗,也许,从我这一代,从当今这个年月,永远地废除了,消失了。虽然,后来的儿童们再也领会不到割狗筋的乐趣,那种永留童年的愉快,但是—— 我欣然。 我祝愿。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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