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又咬起来了 崔八娃 我有过老长的年月,听不得狗咬的声音,一听到狗咬,人就慌得不行,不知怎样才好。因为我小的时候,一听到街上狗咬,常常是国民党的保丁闯到村子里来了。他们逼粮逼款,一进门就吹胡子瞪眼的,那种凶神恶煞的样子实在可怕。这些“灰皮”挨门挨户地窜,村里的狗就不肯远也不敢近地追着咬。 那年三月间闹饥荒的时候,反动派的保长派了我家二斗米。几个狗腿子天天跑来,逼着向我家要。我爹急得想不出办法来。家里穷得锅底朝天,灶里没个火星星,哪里还有米交呢! 这一天,门外的狗又咬起来了。我爹一听见就坐立不安,摇头叹气。我妈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推了我爹一把,用手指了指后边,意思是叫我爹快从后门躲出去了吧。可是我爹又急又怕,两腿发抖,哪里走得动,刚出屋门,就被那些狗东西挡住了。 “啊,保长来了!”我爹一看躲不成啦,就只好勉强笑着向保长他们打招呼。 “米该准备好了吧?”保长二话没说,堵着我爹就叫赶快交米。 “保长,再宽限一天吧,一定给你把米送去……”我爹低声下气地向他们哀求着。 “不行!”保长眉毛一竖,眼睛一瞪,右手指着我爹的脸说,“谁不知道你是个牛板筋,抗粮抗款哪回都少不了你!宽限!宽限!宽限到哪天是个头?哼!今天非交不可!” “啊,保长你别生气,”我爹一看保长发起凶来,就忙说。“我哪敢抗,实在是没有哇。” “老实告诉你,”保长发狂似地喊道,“老崔,今天对不起,你交不出米来,就跟我见乡长去!” 跟在保长身后边的狗腿子们一齐七嘴八舌地乱嚷起来,“保长,不要跟他罗嗦了。先捆起来,送到乡公所去,看他有粮没有!”“哼!没有!把他吊起来揍一顿,管保就有了!” 我爹平常最恨那些穿灰皮的狗腿子,今天一见他们狐假虎威举手动脚地嚷,忍不住火了,就冲着他们说:“我一不做贼,二不犯法,凭什么打我?” 这一下可把保长和狗腿子们顶毛了。保长指着我爹的鼻子大声喝道:“哼!你没犯法?抗粮是顺良百姓做的?”他把手一挥对狗腿子们说道:“给我捆起来!带走!” 狗腿子一拥就上来了,一个大个子当胸一拳,打得我爹双手抱着胸口,几乎跌倒。另一个狗腿子一把抓住我爹的脖领子,拉着就走,我和小弟弟东娃一听外边打我爹,都吓得扑到妈身边,我妈也顾不得我们了,把我们推开,就跑出门去,哀求说:“不能啊!保长,你抬抬胳膊让我们过去吧。”狗东西们理也不理,拉拉扯扯地走出村去了。 这天下午,我们一家人什么也没吃,妈妈一会到街上去一趟,探听我爹的消息。天刚黑,我妈又从街上回来了,她摸着我的头说:“八娃,好孩子,在家里好好看着东娃,我去看看你爹去!” 我那时年纪虽小,可很听妈的话,就在家里守着弟弟,渐渐地睡着了。忽然外边一阵狗咬,把我吓醒了。这时一阵脚步声,接着屋门就推开了。妈妈从外边进来,点着灯。几个邻家伯伯抬进一个人来。我走近前一看,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那是我爹呀!他满头满脸都是血,闭着眼,已经昏过去了。 邻家伯伯们把爹抬到炕上放好,安慰我们一番,就告辞走了。我和妈守在爹身边哭着。停了好久,爹才慢慢地醒过来。他一看见我和弟弟在他身边哭,眼里豆粒大的泪珠慢慢滚下来。他长吁了一口气,对我和弟弟说:“八娃子!东娃子!你爹活不成了!爹没有别的指望,只盼你们两个好好长大成人,给爹出这口冤气。” 这一夜,我不知怎样睡着了。妈妈突然爬起身,紧紧抓住我说:“八娃子,你听!”屋檐外天蒙蒙亮,村边狗又咬起来了。爹仍在昏迷中。
编辑: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