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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阳女士 汉中亲爱的同胞姊妹们,我们相别三月多了,彼此相思的情形,恐都是一样。今天与你们见面,应该谈些什么话,还是把我出外见的闻的,告诉你们些罢:人说上海、北京为中国最繁盛的地方,但是我们未去过的人,怎肯相信。我这回有幸而得与他们初次面见了!我的好姊妹们,你们老守在黑暗如深夜的汉中,何尝梦得到那样的华美啊!真是“琉璃世界”、“锦绣乾坤”,漫说出外求学,就是出外来玩一回,也才不枉活了一世人!姊姊妹妹们,你们快出来罢!我本是一个无学识的女子,不过跟我的爱人——作民一起出外来玩玩罢了。我在汉中在姊妹中,不是很要强的一员吗。出外来才觉得处处不及人,我那一颗要强的心,不知碎成什么样子了啊!学识不及人,衣饰不及人,这都是汉中万恶的社会没供给我们。姑且不说,连上帝天然给人们的一双足,也不及人了,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我这双小足,在汉中算很出风头了。每当人多的时候,总是跷在人前,卖弄卖弄。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姑母家中的酒席,我也去了,我见一间客房里,坐了一伙乡下妇人,都是一双半大不小的黄瓜脚。我自己把足下一看,不由得不望足自喜。我是一个好出风头的,见此大好机会,岂肯让过,遂做出一种骄傲的样子,飘摇摇走进那间小屋。伊们一见我进入那门,伊们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都转射在我的足上,我那时觉得那种荣幸,再大莫有了!我心里只有暗谢我的那辛苦的母亲。伊们有低声称羡的,有因羡成忌的,还有把各自的足藏起来的,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后有位中年妇人,笑着脸走近我说:“好姑娘,你的足如何包得这样小,真好看极了!”伊说完了这句话,就弯下身子,摸我的小脚。我遂不客气地伸长些,故意让伊们都看见。我还摇头说道:“好嫂子,我莫告诉你,我前两年穿的那鞋,你见了不是更要惊异呵!这时兴穿朝鞋,不知足放大了多少哩!”我说这两句话的时候,一种骄傲高兴的样子,谁也看得出来的。但是从前高兴的事,就是现在生气的根由:我到外边来,见那些大脚女子,都是各提上包袱,上下车时,比男子还要来得轻便。我呢,小足的我呢,只有望之挥泪!多亏作民一路扶持,才把我当不能动作的物件样搬运在上海来了!有一天作民约我去逛马路,我见那电车、汽车、黄包车,和往来最讨厌的行人,拥挤非常,我平时站还站不稳,怎经得那样拥挤。我推辞不去,好扶侍人的作民,他知我是受不了那样拥挤。他说:“不要紧,我给你做一个开路先锋罢。”我也想去见见上海顶有名的大马路和四马路,遂紧跟在他的后面走。但是走了不久,听见两面的人,大声笑起来了!我还不知为了什么,定睛看时,见许多的人,围住了我,指着我的脚,大嚷大笑!我这时才明白月了,唉呀!羞惭何似!恨无地隙可入!人家说的什么,我一句也莫听见,只听见什么妖精上了街了!……怪物!……可怜!……一种零零碎碎的断语。这时我又想起我辛苦的母亲;受痛楚的我,费了十多年的苦心,才得了这双小足的成绩,现在不但无益,而且害了我!我辛苦的母亲,现在我要深深的怒恨你了!孩儿何知,活活的上了你的当了,把你的女儿害在十八层地狱里!唉呀!好苦!我愿告汉中可爱的小妹妹们,万不可再蹈我的覆辙!已包的姐姐们,可努力解放!足既可包小,亦可放大;不过放大,也不是容易的事,放大与包小用的功夫,适成一正比例,我见有些女同胞放足时,一经痛苦,即谓足不能放大,此是自暴自弃的话。你不想你们受了十多年的痛苦,才包小了的足,想不受一点痛苦,一下就放大,这哪里能够。还是要耐心忍受,慢慢自有成功。我那双小足,现在放的快要恢复原状了。我也莫别的什么巧法,不过用温水或冷水时时洗涤,松松的包上一层裹脚,一次一次的把鞋往大里做;每晚睡觉时,打起赤脚,起初睡觉不惯,久之亦成自然了。如能持之有恒,自有成功之一日。已上了当的姐姐们,努力解放罢!上面这段谈话,不过是我在外边所感觉到的一种。汉中的姐妹们,你们若喜欢听我无头绪的谈话了,我很愿意将我所感觉到的——职业、婚姻一一继续地告诉你们的! 最好请女士将所有感觉到的和盘托出,做一个现身说法的观世音了! 此文发表在1924年《汉钟》上。菊阳女士,廖左明化名。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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