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陵遥想唐玄宗

  □朱 鸿

  唐玄宗泰陵位于渭河北岸的金粟山，在此观其气象，抚其石刻，一而再，再而三。

  唐之伟大，主要是在唐太宗、武则天和唐玄宗治下达成的，于斯虽也有震荡，不过，社会的总体发展是蒸蒸日上。唐太宗执政23年，任贤纳谏，轻徭薄赋，为唐的繁荣打下了基础，他以德名世；武则天决定百司之命41年，包括当大周神圣皇帝15年。这是一个世间罕见的女人，兼能力与暴力于一身。她的执政也是中国封建社会在唐所孕育的一个怪胎。基于唐太宗打下的基础，在她治下，社会仍处于发展状态。武则天以奇名世。

  唐玄宗执政45年，凡唐的皇帝没有谁像他这样久坐龙椅的。在经过唐殇帝和唐睿宗短暂的过渡之后，权归年轻志昂的唐玄宗，整个社会有一种复活的舒畅，甚至像是焕发了青春。在唐玄宗领导下，疆域开阔，生产跃进，天下户数增加到8412871，人口数增加到48143690，以海内富庶，行万里路，可以不持寸兵。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一国之内死犯共58人，几致刑置。艺术创作繁荣，宗教宽容，国际威望甚高，确实是到了极盛。然而，也是在他任上发生了安史之乱，唐缓缓而衰。当然，治乱时也，存亡势也，社会的变迁并非由某个人所能决定的。

  唐玄宗以风流名世。唐玄宗伟岸潇洒，多才多艺，尤懂音律，善八分书。其当皇帝，对群臣并非总是摆一张冷脸，一味的肃然。初即天子位，他便登承天门宴请百官，并令左右向承天门广场撒钱，让诸司三品以上和中书门下五品以上群臣竞赛而得。之后还召群臣聚会太极殿，赐以种种礼物。有一次过生日，唐玄宗在兴庆宫花萼楼宴请群臣，群臣快哉，便提出以八月五日——他的生日作千秋节。又一次过生日，唐玄宗仍宴请于兴庆宫花萼楼。百官贺之以礼，他也赐百官铜镜、珠囊、缣綵或束帛，并欣然赋八韵诗。之后一直保持�伻撼贾�雅兴：开元二十八年于兴庆宫勤政楼，天宝十三载于兴庆宫跃龙殿门，天宝十四载于兴庆宫勤政楼。有时候他还自己奏乐，极欢而散。唐玄宗好在骊山度假，在太白山凤泉汤沐浴，当然更好在华清宫沐浴。他偶尔也赴渭河一带狩猎。

  唐玄宗会欣赏女人，也颇为钟情。武惠妃是武则天家族的姑娘，小时候便入后宫。唐玄宗即皇帝位，她遂渐承恩爱。其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又生子生女，可惜年四十余而薨，使唐玄宗久久哀伤，甚至后宫数千，他也寻找不到一个新的可意的女人。

  杨贵妃倒是让他一见大悦，是因为此女人丰艳凝润，有绝世之色。其对音律之通，歌舞之精，也符合唐玄宗的趣味。杨贵妃也很聪明，善于撒娇，有小性子、小脾气。一旦宠幸，便如胶似漆，尽管唐玄宗年逾五十或几近六十了。因为喜欢杨贵妃，便也喜欢杨贵妃的三姊，并封她们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有一年此三姊在三月三日上巳节于曲江池踏青，濯其足，以祓除不祥，唐玄宗恐杨玉环三姊饿肚子，还派近臣送珍馐给她们，真是骚情得不知老之将至。唐玄宗和杨贵妃之间的小矛盾和小别扭也很有意思。天宝五载，公元746年，杨贵妃以忤旨遭逐，居堂兄杨铦宅。贵妃不在，竟使唐玄宗情绪大坏，半日不思饮食，迁怒左右，高力士知道皇帝之病，便奏请迎接贵妃。夜返椒房，贵妃伏地谢罪。唐玄宗早就既无怨气，又无怨言，遂赶紧抚慰。天宝九载，公元750年，杨贵妃又以忤旨遭逐。贵妃刚刚离开，唐玄宗便又懊悔了，立即派近臣送馔给她。见御膳，贵妃也泣声道歉，并剪秀发一绦请近臣献上。唐玄宗捧贵妃秀发，慨然惊惋，立即指示高力士召还杨贵妃。安史之乱，唐玄宗弃长安避难，发生马嵬驿事变，唐玄宗不得不向贵妃诀别。贵妃在佛堂缢死，匆匆入土。失杨使唐玄宗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痛，常常念之。自蜀归长安，唐玄宗便密令近臣择地改葬杨贵妃。近臣掘墓，获取杨的一个香囊送上，唐玄宗视其为贵妃的遗物，望之凄怆，并令画师绘图挂于墙壁，朝夕注目，眷眷之情深矣！

  对唐太宗、武则天和唐玄宗，历史学家的评价会有历史学家的道理，不过若让现代人选其所喜欢的国之元首，我以为唐玄宗的得票会最多。尤其是女选民会居多数，也许她们将会像选丈夫一样把票投给唐玄宗。实际上，社会的发展是向人性倾斜的。唐玄宗不仅仅具备了一个皇帝应该具备的雄霸、威严和谋略，也具备了一个人应该具备的率真及其对生活的热忱。他觅女人不是仅仅出于欲望，而且，他是钟情的。他的魅力显然超越了唐太宗和武则天，并将成为有唐一代最有影响的皇帝。

  三赴泰陵，是2012年10月12日，由我大学一个同学作陪。他是当地人，说：“唐玄宗泰陵在蒲城县东北15公里处，以山为陵，山是金粟山，海拔716米，可惜多次被盗。”金粟山的大势在坐北向南，成环拱之形。它属于五龙山之余脉，自西南向东北延伸过来。以风水之优，唐睿宗用丰山为陵，唐玄宗用金粟山为陵。下午三点十九分，阳光倾泻，天空透蓝，我在几千米以外便看到金粟山的点点白石和白石之间的黄茅。金粟山几乎全裸，草无一茎之绿，木无一棵之生。

  当年这里有寝园，城垣之内面积足有数十里，青龙门，白虎门，朱雀门，玄武门，四方而开，筑有阙楼、献殿、便殿。然而这一切，现在皆荡然无存。荒野之中，唯有神道两边的石刻惶然残存。附近有两个陪葬墓，一是元献杨皇后的，唐肃宗之母，母以子贵；一是高力士的，在椿树镇所辖的西山村。

  我从左至右，一一数了神道两侧的石刻。枯蓬掠膝，黑刺扎袜，尘埃随移步而如烟起扬。左17件，右10件，全者寥寥。一华表全，其高4.5米，莲花座，八棱柱，遍体草纹，顶部镌宝珠。二獬豖全，它为灵兽，素有辨别曲直之功。一鸵鸟全，此禽初由吐火罗献，有祥瑞之兆，以其石刻始置唐太宗昭陵，遂为传统，表示唐的声威远被，天下顺服。此鸵鸟高1.45米，宽1.93米，厚0.45米，头扭过来贴其翅，羽丰态和，颇为生动。二马全，二文臣武将全。唐玄宗执政，用人特点在文用汉，武用胡，所以这里的文臣握圭，武将持剑，皆长袍高冠，可以一窥唐之正装。

  登金粟山，在半坡拣了一块干净的白石坐下小憩。大地空旷，田间种有花椒、苹果、柿子，在靠近泰陵的荒野尽种柏，生者翠，死者灰。枯蓬蔓延，偶有野雉纵身出草而远飞，长鸣如哭。问：“唐玄宗没有料到他竟是这种结局吧？”答：“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毕沅所立碑为：唐元宗泰陵。元即玄，用元在规避清康熙皇帝的名玄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