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一到过年过节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熙来攘往的人们带着各色的礼物,见了面都会拱着手说:“走亲戚去……”
小时候,我每年都要跟着父亲到潼关去走亲戚。因为我家住在大荔北部,距离姑姑家有上百里的路程,加之要在渭河等摆渡,那船坐不满人是不会开拔的。所以,每次去的时候,都是凌晨四五点就起床了。自行车的前梁后座挂得满满当当的,我像尾巴一样跟在父亲的后面。因为村子周围的路很熟悉,牵牛种地赶集过会都走向南的那条路,所以尽管天黑咕隆咚的,路上也有坑坑洼洼的车辙,但很少跌倒。父亲总爱说,脚要踏实,天是会越走越亮的。
潼关是三省交界的地方,南依巍巍秦岭,北临滔滔黄河,东连函谷关塞,西拢华岳峰峦,素有“三秦锁钥”、“四镇咽喉”之称。从古到今写潼关的诗文太多了,记得有一首诗是这样的:“东气遥连西塞云,江山秦晋岭头分。澄秋雨歇岚光紫,入眼翠屏色色纷。”潼关的故事也太多了,有马超刺操留下的大槐树,有哥舒翰兵败安禄山的遗憾,有李自成与洪承畴的南塬大战,有康熙视察大河上下大笔挥就的“第一关”,古往今来的皇帝后妃、放逐官吏、赶考书生以及逃难的百姓,不绝如蚁地从潼关道上逶迤而过……抗日战争的时候,日本人隔着风陵渡往潼关打炮,又有飞机不停地掠空轰炸,那个昔日“关门扼九州”的潼关城几近摧毁。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因为国家修三门峡水库要做库区,又拆掉了城楼城墙,仅留下了一段长满了枯草的残垣断壁。姑姑家就是在那个时候从老城迁往新城的,那地方叫吴村,原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落。姑姑家的房前屋后栽了树,有飘着雪花一样白絮的杨树柳树,还有开着紫色花的泡桐树,那一片树和姑夫兄弟家的一片树相掩相连着。
印象最深的还是舌苔上的记忆。一到晚上,姑夫就领着我到街市上玩了。一街两行,灯火通明,有卖醪糟、卖核桃、卖拐枣、卖甘蔗的。姑夫和那些摆摊的人都熟悉,这个给一点儿,那个给一点儿,一圈下来,我的肚子就变得滚圆了。那时,我觉得还是城里好,夜里的热闹是老家的村巷所没有的。大一点,我再去潼关的时候,喜花姐已经结婚了。姐夫叫万荣,一米八八的个头。万荣的家在潼关南边,那地方我随姑夫和父亲也去过。顺着黄土台塬的沟沟壑壑爬上去,那村子小,也就几户人家,都是石头垒的房子和猪圈,还有一溜蜂箱。屋檐下是一堆一堆的劈柴,院子里有几棵核桃树和柿子树。一到秋天,柿子便由青变红了。柿子树的身上疙疙瘩瘩的,枝头上挂着一片晶亮,树根的周围铺了一层黄叶。有从树上掉下来的柿子,捡起来吃了,那苦涩的味道粘在舌头上,怎么甩也甩不掉。见了我的苦状,万荣哈哈地笑了,说,柿子是要漤的,要放在热水或石灰水里煮泡,除去了其中的涩味才能吃,苦去甜来呀。
潼关的记忆,让人刻骨铭心。每次走的时候,姑姑全家人都要送。那是一种在古装戏里才有的“十里相送”呀。姑姑哮喘得厉害,外面天又冷,但怎么劝说都阻拦不住,喜花姐就用围巾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就这样,姑姑、姑夫、万荣哥、喜花姐,还有姑夫的哥哥和那几个侄儿们,一直把我们送出城,送下塬望沟,一直把我们送到那个叫桃林寨的地方。记得在那个还残留着烽火台的沟下,有一个村子叫“四知村”。那是唐朝官人杨震的老家,一次有人给他行贿,他坚拒不收。那人就说,没谁知道,收下吧。杨震就说:“怎么能说没谁知道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知村”就是这样来的。直到现在潼关城里还矗立着“关西夫子”的高大塑像。那个叫桃林寨的渡口,是因其守望着肴函古道中百余里的桃林而得名的。但那里并没有桃树,也没有村落,是一片空旷的渭河滩和一处两边拉着钢丝绳的水陆码头。那里的河面有百米宽吧,纤夫们用带刻槽的圆木一替一换地渡我们过河。再回首,潼关的亲人们还站在那里,像一排树一样地远远挥着手,大风刮扬着漫天的黄沙……
作者:孙天才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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