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广龙 无论在哪里,见到庙,我都愿意进去看看。父母离世多年,有时心里难受,到一座庙里去,坐上大半天,慢慢安定下来。西安庙多,山里有,闹市有。街上走着走着,就遇见一座庙。过些天就是清明,惦记着回老家,回去给父母上坟,只是,一时定不下能回还是不能回,就想着,到哪座庙里去坐坐。听说有个罔极寺,在西安的东门外头,就找,找到炮房街,就找到了。
炮房街是一条窄小的巷子,路边积聚了许多卖菜的,卖吃食的,卖塑料制品的摊贩,卖香烛的摊子多起来时,就到罔极寺了。罔极寺门面不大,台阶分出了两层平台,也不高。可是,就在第二层平台上,两个人,一上一下,斜着身子躺着,从零乱的头发和破败的衣服上看,显然是乞丐。要进到庙里去,必须经过这两个人之间的空隙,也就容纳下一双脚。人这么过来过去,他们既不动弹一下,也不说话,比如行行好,比如可怜可怜我,不说,就这么躺着。正是中午,太阳温暖,他们流露出舒服的神情。进了寺门,门里头,竟然也有乞丐,一边一个,像守门的一样,而且,这两个都坐在板凳上,板凳似乎也是自带的,而且,这两个也是不张口,不向进来出去的人讨要,就坐着,有一个的手里,拿着一个矿泉水瓶,里头有半瓶水。这样的乞丐,真的少见。我就猜测,如果他们有前世的话,一定从事了高贵的事业。
罔极寺的香火,却是格外兴盛。第一进院子,被浓烟笼罩,香炉前挤满人,纸灰飞上飞下的。一个尼姑,忙着清理地上的残香、碎纸片,铁钳夹进簸箕,又提起倒进香炉里,这样的动作,一直重复,一直不停。我发现,来烧纸点香的,以中老年人居多,又多是女性。他们穿着素朴而陈旧的衣服,面容恍惚,一下下磕头时,一头花白的头发,轻轻散落开,簌簌抖动着。我往过走,看到的尽是花白的头发。这让我的心情,有一些凄然。院子的东边,不知过什么法事,刚放完鞭炮,几个女性,也是穿平常衣服,也是上了岁数,在清扫满地的炮皮。认真的样子,专注的样子,寄托了什么的样子。还有人,到另一人的手里争抢笤帚,也要出些力气。在这个院子里,门里头,两边各生了一株树,是对称的,佛殿东边,也生了一株树,西边,却没有。由于没有出来叶子,我都不认识。按我这些年的体验,西安的春天,来得都早。外头,柳树早已柔软,就是国槐,也吐出了麻雀舌头大的叶芽。春的颜色,已经点染在大街小巷。罔极寺里是什么奇树,到现在还干枯着枝条?我问那位尼姑,她说佛堂前的树,是椿树,另外两棵,不知道名字。我又问扫地的一个女的,她看看树,说,是桐树。我联想起一嘟噜一嘟噜的粉红的桐花,纷繁如云的样子,意识到,再过些日子,再来,是能够看到的。
通常的,庙宇都是三进院子,罔极寺也是,只是,每一进院子,都格局小,人又来得多,就显得拥挤。我一进院子一进院子走,边走边看,走得慢。只要有佛像,佛像下面,就有人在磕头,也多是中老年人,也多是花白的头发。他们心事重,表现得虔诚。在第三进院子,靠西边,一个宽大的房舍,外面带走廊,看进去,一排一排,摆放着条桌,条凳。条桌上扣着碗筷。显然的,这是吃斋饭的场所。也许没有到钟点,里头没有人。房舍北侧面,另外隔出了一间,传出说话声,我探头看了一眼,几个女的,也和我在院子里见到的一样,一样的面容和穿着,正在锅灶前忙碌着,很尽心,很投入。我看到,地上的盆里,装着择净的小白菜,案板上,是一大团白色的面团。我就打算着,什么时候,也到庙里吃一次饭,吃半饱就行了。以前,我就这么打算过,却没有落实,到现在,我还没有在庙里吃过饭呢。
从砖木的成色,能看出来,也就二十多年的样子。这是普遍的,西安的许多庙,都是这样,罔极寺也这样。原来有庙,毁了,又修建,又毁了,又修建,西安的许多庙,都这么反复着。有的庙里,一尊佛像,一块碑,一根木檩,还确凿来自当初,有的庙里,柏树,银杏树,还是五百年前或者一千年前就生长的,还可以感念时空流转的实证,对于传承的久远,也有追寻的线索。许多庙,只是在文字里在传说中,才能找到过往的踪迹,罔极寺也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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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第广龙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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