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延安,觉得延安很小,小得不易找到,又藏在一道又一道的黄土丘后面,是个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名的小地方。
延安没有叫人去看它,可还是有很多人来了,每个人心里都有幻想,都想找到心目中的壮丽美景。可延安自己像是一位看惯了事态转换的老哲人,无论谁来到,他都告诉一个很好听但要你自己去领悟的故事。
来延安找风景的人会很失望,你心里可能想着延河水,我也想那一定是宽宽的河,清清的水,落日余辉的河边有人在散步。可惜没有看到延河水,因为延河里已没水了,当地报纸说有上百个污水管直接排到延河已干涸的河床里。水在这里是件大事,周围的山丘灰黄,很干,好像很久不见了雨水。延安街头有些卖拉面的小贩,用塑胶袋包住盛面的碗,等人吃完再把塑胶袋换掉,为了节省洗碗用水,可以看出水的珍贵。延河水的美景今天看不到了,延安定会去掉几分秀色。
来延安的人都想去看宝塔山,这是一个神圣也神秘的地方,我想象中宝塔山一定是清幽之地,树木参天,晨钟暮鼓,学者论书。不过这里也会让你失望,因为它已变得很喧闹,山上的宝塔让几层赞助植树的广告式标志包围着,有兜售旅游纪念品的小贩不断来烦你。宝塔山好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延安的腰鼓和秧歌也曾是最激动人心的艺术,今天在游人多的地方还有表演。听说扭秧歌的人都是远处来的,秧歌中带出的放、狂和风与汗水的味道与想象有点连贯,可要向每人收钱就使你知道这不是你心目中的秧歌。来延安找过去的人很多时会失望,表面看,延安今天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城,它过去的故事好像已经过去了,在延安挂满了招牌的街道上,你找不到这座改变了中国人命运的小城的气势在哪里。
看来看去,觉得延安的气势在枣园。枣园在山坡上,地方不大,向下望去,却有山河尽在手中的感觉。进到枣园窑洞前的院子里,这小院有种大气势,泥土地面很平很硬,几乎变了白色,与窑洞连为一体,几棵枣树在风中也不太招摇,这里并不是乡下的土气,也不是独霸一方的张扬,看来好像是设计大师想表现坚毅与平实之作。
枣园有几孔窑洞,住着几个人,大气势先来于土上,住在土里,也就是在土丘上挖个洞,穿土布,用土枪,大搞土地改革,以土击钢,气势很大。这里的大气势还在于其随意,几个人住得很近,像是一家人,本应是在壁垒森严的司令部做的事,却就在窑洞前的小凉亭里做了,没有仪式,没有报告,开会时常有孩童在旁玩耍,这是多大的气势。
住在枣园的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处境,要不怎么会在每孔窑洞里都有藏身洞随时准备钻进去?可一首“北国风光”让世人目瞪口呆!那种置身于历史长河中收放自如的胸怀无人能比,气势之大让人震惊。
枣园的气势还来自于它的开放和自信,主人在院里会见外国客人,乡亲围了一圈看热闹,主人不但不恼,还请外国人转过脸来让乡亲看清楚。枣园院子里有张小石桌,上刻五子棋盘,主人时与乡亲对弈,开放与自信的气势之大,可敌百万大军。
一个地方的命运像人一样,有时热闹,有时冷清,表面的东西变得很快,可底蕴的东西会很持久。延安是座小城市,可枣园中深藏的气势让我觉得它很大。 【刊于《华润》杂志2000年9月 总第39期】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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