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台呵,马莲台!光山秃岭,石板地刨不下三寸深,上坡刨地腰里还得拴根绳,一个溜坡,脚下就是百丈深沟!八个小伙七个要过饭,光棍三对半。叫化子上了马莲台,还要说声“可怜”!临走搁几个刚讨下的黑面馍,娃们才过了个年。“穷人穷人,弯腰弓身还想当个领导,闹啥变工?” 老刘穿着单衫冒上风雪跑到区委会,书记正在开会,他坐在台阶上,冻得嘴唇发青,气得身上发抖,半天说不出话!书记出来见他这样,把他拉到伙房,从身上脱下棉衣给他穿上,老刘这才缓过气来,一把捉住书记的手说:“我找错了门,人家说和我这熬长活的人没话说!对!我的话要给自己人说去!变工队先从马莲台搞!”区委书记说:“对!赤贫赤贫,人穷心红!你们贫雇农要拧成股!泰山也能搬动,人少没关系,井岗山当年才几个人?” 党给了你棉衣暖着你的身子,给你的话儿热着你的心,回到马莲台召集自己人,说起变工人人都愿意,可是连把像样的镢头都没有呵!老刘说:“到赵川去!”到赵川铁矿上背矿石,赚了25斤铁。请不起铁匠?没有炭?咱有的是力气,拿工去换。囱手起家呵!变工队手里总算有了几把钢镢。有了镢挖不动呵,肠子拧成绳,怎么办?“卖工去!赚下包谷颗先给揭不开锅的弟兄。”不会记帐?十分画一杠,五分画一圈,厘厘画点点。没有肥料?老刘说:“咱有力气!挖七寸,银罐罐!挖一尺,金以驹!咱们不能老是卖工!不能拿咱的油水喂养资本主义!”深挖深翻,苦熬苦受,义仓里罐满囤溢,要饭的人也有了存粮! 过去用白眼看马莲台的人,现在也不能不私下说:“看不出,马莲台还真有些能人!”1951年搞起互助组,来了几户“试试看”的中农,也混进来个反革命分子。这个反革命分子放出话:“一个拄打狗棍的还想掌金印?不用拿刀,我拿舌头就把他杀了!”他挑拨离间,弄得互助组三起三伏。老刘这时抱定了一个主意:“山高遮不住太阳,秋收后群众就明白了!”日久见人心,烈火出真金,眼看互助组员们盖起了瓦房,安下了石磨,买下了犍牛,添置了花被子,群众就揭发了反革命分子,信服了老刘! 老刘入了党,当了模范互助组长。1954年,党决定在这里先办它一个初级社。老刘劲头很大,计划这样,计划那样,谁料想,那六七户中农是三上轿,肚里的小算盘打的乒乓乱响。一挖地就埋怨:“这马莲台的石头地咱挖不了,一亩的种子咱们那地二亩也用不完。”一下工看见自己地里那黄蜡蜡的麦子就说:“可惜了这好庄稼,猪圈里插进来个牛头!”这个不想干,那个要退社,眼看庄稼烂到地里也不割,该种秋了不翻地。他们说:“牛都滚坡跌死了,还要那牛铃铛作啥?” 老刘急死了,召集贫雇农说:“党把这面红旗交给咱们了,要把它插到高山上,不能撂到河滩里!社办的好,就能带动全乡全区走社会主义!办不好,就要大刮妖风,拚死拚活也不能叫社垮了。人家不上地,咱们去!人力不够,山坡上搭起茅庵!没有吃的,拿几个柿饼!”他们拚命挖地,人家蹲在地边抽着烟说风凉话:“合作社优越性真大,半斤柿饼就要顶坐席哩!十一天不下山,快修成神仙了!”又有人说:“凭他还能掌印把?!上咀唇短,下咀唇长,就不是个守家立业的相貌!他要能办好社,驴都长犄角了!”不管老刘怎么苦劝苦说,有三户坚决要退! 老刘气病了!吃不下睡不着。区委书记来看“病”,一进门就说:“起来,吃饭!吃饱再战!谁一定要退叫退去!”他从床上坐起来哽咽着说:“我对不起党,红旗没插起来!”区委书记说:“能插起来!三户贫农还撑起个社来,你马莲台还撑不起个社?”老刘往地下一蹦:“对!火烧着了,旺也要打,不旺也要打!哪有不打铁的铁匠?” 退了三户,有几户要等等看。老刘和社员们头顶三星起,脚踏夜露回。看着就要到手的好庄稼,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喜欢。那些一心打小九九的中农,心是吊在半空里,天天催他预测产量。他的心却全在防虫追肥上,站到山头上匆匆毛估了一下,一个劳力除了投资是四斤七两。“四斤七两?”中农们这下可闹翻了天!有些贫农也动摇了,叫种麦,人家不去!要犁地,不叫套牛!你去犁,人家睡在犁沟里说:“把我头犁了你再犁地!一个劳动日四斤七两?不够我喂猪!” 老刘清早一开门,门槛上就坐着老贾,他装了一副苦脸:“好老弟!不是我要退,是婆娘闹的不行!不退人家就不和我过了!”刚劝回去老贾,他老婆又来了,老婆闹够了,娃来换班!就这样车轮大战,非退不可! 眼看闹的不行,跑到乡上去,坐了一阵羞的开不了口。手摸心口想:“你呵,你!党把你从崖沟里拉出来,把红旗交给你,你没插到山顶上,倒撂到河滩里去!你还有脸跑到这儿来诉苦?”他一口气跑回来,直冲到老贾家,想劝劝他婆娘。一推门,人家两口子抱着娃正围着火盆,有说有笑的烤柿子哩。一见他进去,婆娘把炕一拍就嚷:“你不给我退了这社,咱就各过各!”他这才知道人家是“唱戏”给他听哩!老贾给了他个柿子,他刚接过来,婆娘就把尕娃手里的柿子一把夺过来,指鸡骂狗地咒道:“你倒有脸吃,看今年社里分石头你去啃吧!非把你个死鬼饿死才称我的心咧!” 他窝着一口气跑出来,坐在山顶上,心口疼的半天动不了。心想:“社要跨了,我怎么见党?”老刘的哥哥过来,见他脸色煞白,出气不匀,就问了个一清二楚。他哥说:“他退就退!有马莲台社就垮不了!就是咱三户雇不起会计!”老刘往起忽地一站:“那逼不死人!咱还用老办法,划杠杠!”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路边的庄稼,都怀疑估错了。可是不会扣算盘,也不会科学预测,当时也说不出个下场。等到一收秋,天哪!差了个天上地下!一块红薯地估了1500斤,实收4500斤,算来算去,一个劳动日不是四斤七两,而是十一斤! 马莲台开天辟地都没见过这么多粮!粮食拿回来没地方搁,社员们的柜子、衣箱、篮子、大盆小罐,没一处不是金亮滚圆的玉米颗子!那些“等等看”的人,一见粮食汇成海,就一天跟着老刘的屁股转。这个说:“主任!咱社里该翻地了吧!”那个说:“主任!看把你熬的、累的、瘦的……好好歇歇吧!”还有人说:“主任!咱唱台戏吧!” 唱戏?对!红旗既然插到高山上,还怕人看么?放话出去,把所有的远亲近友都请来!叫人们看看这全乡第一个合作社!看看社会主义!看看红旗! 马莲台呵,马莲台!过去除了抓兵的狗腿谁肯上来?就是想把亲戚请来,连口稀汤也管不起呵!看今天,马莲台上大锣大鼓,红旗迎风!马莲台下,挤满了人!没戏台么?人们在老刘那小小的院场上看得一样起劲!看戏人不少,可是到场上去看粮垛,到家里看粮柜的人更多。甚至连没下妆的演员也满处跑去看粮食!看丰收!看合作化的胜利! 外村来的老大娘趴在她亲家的柜子上,颤抖的手撑在柜边,望着这一柜的金颗子说:“娃呀!你们好福气!老刘挖着聚宝盆了!挖着土地爷的粮仓了!”老刘哈哈大笑说:“老人!不是我有福,这是党的福!合作社的福!” 合作社有这么好?看了你这台丰收戏,革命戏,人们就到处给党传名!给合作化传名! 过去斜眼看马莲台和老刘的一些中农,一些等着看合作社笑话的人,也不能不从心底承认贫农的才干,也不能不正眼看这面高竖在面前的红旗了。在1954年、1955年两年过程中,马莲台、三岔和附近许多互助组里涌现出了一批骨干,他们要求转高级社。 1956年成立了高级社,老刘在党的指示下,领导全社进行了总结,选出劳动模范。这些人都是铁打的战士,身经百战的勇将。 他们站在马莲台上,看着这散居在15条大沟,184条小沟里的51个小村子。有人感叹地说:“担子不轻呵!党把这124户人和100多条沟岔可全交给咱们了!”老刘笑着说:“有咱们这12员虎将还怕什么?1954年我去开会,地委书记讲了当干部的六个条件,这是把尺子!我一有点松劲就拿它量自己。没打仗先要练兵,咱首先在党团员干部中间量量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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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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