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小鸡、石牛和老道——家乡传说（1）

    小鸡、石牛和老道——家乡传说
    阎景翰
    秋夜，在灯下翻着一部破旧的《礼泉县志》，不禁想起家乡的两处“名胜”。
    我把这两个去处叫作“名胜”，其实连县志里所载的《十二景》也没有包括它们。但我觉得这两个去处，即使够不上“名胜”的格，却也比什么《十二景》来得实际。
    我所想起的两处“名胜”，一处在礼泉县北城门——永定门和一座砖拱桥——仲桥之间，一处却是和仲桥相隔不远的志公泉。永定门和仲桥之间，有一道陡坡，名叫鸡娃岭。传说岭上埋着一窝鸡娃。假若你赶着一辆铁轮车，或者推着一辆木轮车从岭上经过，应着车轮辚辚的响声，就喧闹起了一阵鸡娃的啾啾的鸣啭，好像就在你的身边，你的脚下。假若你是第一次从这岭上经过，你不禁担心会把它们惊着，踩着，以至于要停止脚步，前后左右地找寻；但是你停下来了，却什么也找不见。假若你是经常从这儿来往的，你自然明白那声音是从那里发出的。不是有人专门到这里来，站在岭上，拍着手，顿着足，或者拿一块小石头碰击一块大石头，故意逗引小鸡啾啾地叫，欣赏这捉摸不住的鸣唱？
    到这岭上听鸡娃叫，是我们家乡小孩儿极好的游戏。但是30年代以前，我小时却不常到这里来玩。因为祖母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那群小鸡，只要它们脱掉绒毛，换上坚硬的羽毛，就会一只一只，扑楞楞地飞出。它们一飞出来，我们每家每户便都有了鸡。那时候，红的、花的、各色各样的大公鸡，站在家家的墙头、房顶、麦草垛子上，把脖子伸起，朝着大红的太阳喔喔啼，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老母鸡呢？肥得走起路来也有些吃劲，它们每个都生几百颗蛋，每年都孵一窝小鸡。到那时，哪个馋嘴孩子还愁没蛋吃呢？可是，就在鸡娃岭这群小鸡快要换齐了坚硬的羽毛的时候，一个可恶的老道，听见了那羽毛铮铮地长着的声音，他赶了来，把它们身上的羽毛拔得精光。那羽毛是珍贵的宝贝。从此，这群小鸡便深深地被埋在岭中，永远飞不出了。
    这个故事，使我非常同情那群小鸡，每每听到它们的叫声，就很难受，为它们着急。我觉得它们是在痛苦地哀鸣，焦急地呼唤，求人帮它们冲出地皮。然而事实上，任凭你怎样拍手，怎样顿足，怎样狠劲地拿小石子碰击大石头，小鸡却总是不能飞出来。于是我便以为这些动作都是恶作剧，都是把小鸡的痛苦当作娱乐和儿戏，都是在欺骗小鸡，也是在欺骗自己。可不是吆？我家曾想养一只鸡，但却就是没有养下来。我记得，一天妈妈从外婆家抱回一只麻母鸡，可是它很快就被我们的房东发现了。他一会儿说：“你们可小心它屙在院子里！”一会又说：“它啄了我们的竹子是不行的！”我们这房东是个布行经理，算得上个文韵之士，颇有不少的闲情逸趣。他在院子里种了几丛毛竹，看得比什么也珍贵，麻母鸡当然是不许养的。祖母受不了他的再三“叮咛”，对妈妈说：“这是什么年月，我们怎么就忘了老道已经盗去了鸡娃岭下的宝贝？”。
    因此，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年，这鸡娃岭上似乎整年都笼罩着灰濛濛的一片烟雾，没有哪一天消散过。再加上约有五六丈高的永定城楼，耸立在鸡娃岭上，遮着阳光，把高大的身影正好投下来，印在这鸡娃岭上，越发使人觉得阴森。岭的北边就是仲桥。仲桥两边丛生着一带芦苇，墨绿的叶子被风一刮，唰唰地响，也使人不由得要想起那个魔法不浅的老道来。
    我自然非常痛恨这老道。他好像是以盗窃宝贝、破坏美好的事物为职业的。他不仅拔去了小鸡们的羽毛，而且还给志公泉造成了一幕悲剧。这志公泉只是个直径约四尺光景的极普通的泉，但泉水却十分清莹。泉的岸是用几块青石砌成的。我不知共有几块了，只记得在西南角上的一块，有一个小小的凹痕。祖母告诉我：那个凹痕，是一个牛蹄窝，是离志公泉不远的一只石牛踩的。祖母说，这石牛每天夜里满天星斗出齐了，便要到志公泉去喝水，时间久了，就在泉边的石条上，踩出了一个蹄窝。志公泉是神泉，水是神水，石牛喝这泉水到一定时期，就会和人们家里养的牛一模一样，帮助人们耕种大片的土地。但是那可恶的老道，在石牛去喝最后一次水时，他将它的一只角打掉了，盗去了宝贝，于是这石牛没有喝到最后一次水，也永远卧在那里，不能动了。
    被老道盗去宝贝的石牛，面朝着志公泉，半撑着两只前腿，很想猛地一下站起来，但是却不能。它的两只后腿深陷在泥土里，被一丛荒草盖着。小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走到这石牛身旁，望着它呆呆地默想。我家没有牛，隔壁的郭大伯家也没有牛，对门的王三叔家也没有牛。我们这些养不起牛的人家，总是把庄稼种不好。因此，我每次站在这石牛身旁，总盼它能够站起来，像一条活牛一样，帮助没有牛的人家耕地。我想，我的这愿望假若能够实现的话，我和锦才（郭大伯的儿子）、林喜（王三叔的儿子），就再也不必弯着腰、喘着气拉犁了。那时候，我们一定割最嫩最香的草给它吃；它喜欢喝志公泉的水，我们就天天从泉里给它提水回来。但是这石牛却总是那样仰着头，半撑着前腿，无论如何也站不起……
    于是我便极想找到那个可恶的老道，而且和锦才、林喜商量：找到他一定狠狠地揍他一顿，把那群小鸡的羽毛，把石牛的宝贝夺回来，交给小鸡和石牛。可是谁知道这可恶的家伙，他到底藏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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