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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壶 ·李茂询· 梅子铺有土壶,圆圆胖胖的身子,弯曲的恰到好处的嘴巴。无瓷、无釉、无花、无纹,浑然象远古洪荒年代的土陶。 但却滴水不漏。一个树疙瘩削成的钩,将它悬在山乡农户的灶头上。于是,三天两天,一月半月,原本红黄的颜色渐渐隐去,乌黑的颜色渐渐浸满全身。不过,黑尽管黑了,在一双满是老茧的手里,却更加宝爱:盛满开水的直,绝不放在地下,怕的骤然受冷,壶底被生生剥离。 倘若盖子盖得马虎,水里便会窜进一股烟熏气息。主人尝了,难免几句小吵,怕轻慢了客人——却绝不怨壶,只怨家人或自己,怎么忽视了这一要害关节?于是倒掉重来,轻轻地,置于石炭炉子上面。一会儿,嗤嗤作响,一股滚水倾入茶杯,那茶叶三几个筋斗,便舒展腰肢,飘飘地,潜入杯底。吹开一层轻沫,小呷一口,茶味香满双颊。不问,就知道是土壶的妙处:山乡的土壶煮开山乡的溪水,自有一股山乡纯净的美味。 土壶的发明,不知何年,不知何地,也不知何人。只知做这样的土壶,却是精极巧极:先在地下掏出一个圆坑,再将底部夯实,然后钉上一个高于地面的木柱,木柱上放一个倒扣的桶式转轮,转轮顶部是一圆桌般的木案,木案边两个对称的浅凹。做壶时坐着,先将和好的黄泥堆在中间,并将泥的中部挤空,再双臂用力,拿上三尺许的木棍抵住浅凹逆时针一阵狠转,待到木轮飞快转动时,迅即放下木棍,右手操起一把薄如刀刃的竹片,左手牢牢掌泥,保持角度,平均用力,眼脑手并用,不到三五分钟,一把娇巧壶坯便在案上站起。晾干,轻过焙烧,担到街上,或三角,或四角,一只只便被人购走。 男人买得这把壶回来,能赢得女人的一笑,绝不会轻贱了这土头土脑的物件。偶有失手,土壶殒命,男人女人也只叫上几声可惜,鬯绝不会象储户丢了折子,急得那么心慌意乱,但挂壶的位置长久空着,主人会着急——生活中的角色,原本一个也不能少的。 有这一天,窑匠的儿子忽然考上了大学。村民们讶异之余,便问那念大书的少年,是否贱视了父辈的技艺?那后生沉吟良久,才静静答道:家乡的土壶如家乡的父老,不管历史走过了铜壶锡壶和铁壶铝壶的年代,都总有土壶在一旁默默地相伴。但世界如果老在原地踏步,那么人类现今还只会茹毛饮血。村民们听了,似懂非懂,心里老大的疑惑:喝土壶里的水长大的孩子,怎会变得恁般灵气?想自己也是抱着土壶过来,却是庸碌一生。复将以往与现在相揣,终于明白少年之妙并不在那土壶之水,而在土壶以外的许多东西。 (《陕西日报》1987年4月27日)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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