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年少时,受父亲的影响,开始学着舞文弄墨。写了一段时间,便大着胆子,一次性将50余首诗歌寄给了手边常能看到的《安康日报》。没曾想,十余天后,其中一首名叫《我愿》、只有短短四句的小诗,竟在1982年2月7日的《安康日报》“金州”文艺副刊上登了出来。这是我变成铅字的第一首诗歌,也是我发表的处女作,因此很激动,也记忆犹深,至今我还保留着这张报纸,并能全文背诵:
我愿
我是一朵迎春花。 不过,我不愿开在高楼大厦, 我愿
开在大路旁, 染香奋进者的步伐!
父亲当时在地处龙爪子的岚皋县药材公司下属的养鹿场当场长,我便被照顾性地临时安排在县药材公司上班,等待着招工或招干。我这种身份的当时叫待业青年。小诗发表没几天,一天我正在中药批发部分捡包药,单位人喊,说有人找我。我忙出去,见有位瘦削的中年人和一位高个子的年轻人寻找,单位有认识的人忙为我介绍说年长的是县文化馆李发林老师,年轻的是文化馆的黄开林老师。两位老师都是县上颇有著作的文学作者,经常有作品在《安康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他俩的名字我早知道,只是不认识,也没勇气去认识。得知心中仰慕的两位文学老师就在面前,我忙不迭地将他俩请进药材公司天井小院我的单身宿舍里。宿舍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个竹子书架,我们或坐木椅或坐床沿便开始了我们的相识。原来李发林老师在《安康日报》上见到署有“岚皋杜文涛”的那首小诗后,便四处打听我,因我常在文化图书馆阅览室借阅书刊,他从那里知道了我,便约上黄开林老师一路来找。交谈中,我得知县上办有油印文学刊物《岚水》,他俩便是轮流主编,也知道了县上文学创作的基本情况。便拿出了写作的手稿请两位老师指导,两位老师给予了我中肯的教诲,还在以后的《岚水》中选登了部分作品,给了我这个初学写作者的勇气和信心。就这样,我认识了李发林老师和黄开林老师。
相识于李发林老师,便开始求教于李发林老师。他的办公室在文化图书馆二楼上,因楼板为木质的,人走上去,便发出吱吱响声,屋内桌椅书柜似乎也微微颤动了。办公室极大,宽大厚实的书桌后有一排绛红色的木质书柜,在这里,我见到了很多未曾知道的名著和古藉。这里既是他和黄开林老师及另一位文学创作干部杨益民的办公室,也是《岚水》编辑部。他们既是文学创作干部,又兼办这份油印刊物。在这里,我基本找齐了先前出刊的《岚水》,也认识并走进了安康地区文学刊物《汉江文艺》。三十年了,这些隽永着我青春烙印的刊物虽历经数次搬家却仍然完好无损地珍藏在我的书柜里。
认识李发林老师不久,经他推荐,我参加了1982年3月22日召开的岚皋县文学创作会议。会上放了贾平凹在安康地区文学创作会议上的讲课录音,那浓浓的乡音和朴素的语言感染着我喜爱上了他,继而喜爱上了他的作品。这是我参与的第一次文学活动。与会的40多位作者会后在县电影院放映大厅前合了影。两天会议,让我结识了一大批业余作者,有的,成了我至今的挚友。会议让我认识了文友,也开阔了我的文学视野,厚重了我业余写作的步履。
最早写作多写诗,后来慢慢接触散文、小说和民间文学。稿子写出来后,有时粗枝大叶的就往李老师那里送。记得我在药材公司时,一次随同事出差,从重庆坐客轮顺长江而下,在万县上岸改车到湖北恩施市利川县福宝山药场采购黄连种子。首次见到长江,激动之情溢于心间,回岚皋立即写了篇题为《长江行》的见闻类游记。李老师见到后委婉地对我说:“你只走了长江在四川省的一大段,这段长江人们习惯叫川江,文章题目显得太大,长江改为川江恰当些”。李老师还让我把稿子放在他那里,说抽时间再给看下。后来,这篇稿子经李老师修改,刊发在了《岚水》杂志上,题目改成了更为贴切的《川江旅行日记一则》。这件事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前不久我在整理出版我的散文集《巴山深处》时,又见到了李老师为我修改后的这份珍贵的手稿。蓝蓝的墨迹,漂亮的钢笔字,工工整整地书写在横竖成线的方框稿纸上,就象他的为人,那样厚重,那样方正,那样谦恭,那样隽永,深深地镌刻进了我不逝的记忆中。这篇修改稿,让我最早学到了为文,也学到了为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是个崇拜文学的年代。安康地区文学创作研究室每隔一两年便召开一次文学创作会议,还创办了“汉江文学讲习所”,经常邀请一些著名作家来安康讲课,便有了现在难以见到的人头簇拥挤掉鞋子听讲的场景。每逢有讲座,只要单位走得开,我定要跟着李老师们一道去安康见名人听讲课。记得,我曾听过贾平凹、路遥、王蓬、商子秦、白描、莫伸等作家的课。有时课听结束了,还要挤过去找崇拜的作家签名,既见了名人,又增长了知识、开阔了眼界,一举三得。
李发林老师是个十分勤劳的人。我俩认识时,他一人住在文化馆后院的一间小房子里,妻子和孩子们住在蔺河梧桐坝岚河边岚皋到溢河的公路下边的几间土房里。妻儿不在身边,文化馆也没伙食,吃饭便由他自个解决,每顿他几乎都是自己动手做,基本上不在外面吃。家在农村,农活多,每逢星期天他便挤出时间回去帮家里做些事。我跟李老师到他家里去过几次。那时我工作的药材公司有扶持农民种植药材再行收购的政策。记得一年我下乡在蔺河灯盏窝沟口一户农民院子边看见一树成熟了的杜仲树籽,便按市场价收购了送给李老师,还随他到蔺河老家地里下种育苗,第二年育苗成功,由药材公司每株三分钱收购分发给了遇子坪一些药农栽种。那时家庭人工栽种天麻刚刚兴起,我和李老师还专程到石门立新乡政府背后的天麻大户张方进家去学习天麻栽植技术,他专门买了天麻种到蔺河老家屋里,从山上砍了栎树做菌棒,从河边运了河沙做温床,第二年也有了小小的收获。
在药材公司工作的几年时间里,我大部分时间是从事药材生产发展工作,几乎跑遍了全县的药场和重点种药户。那时农村没有电视,夜晚围着火坑和药农们谈药材生产,也听药农们唱山歌,讲民间传说故事,吸吮着民间文学营养。受李老师的影响和指导,短短三四年时间,我整理记录了两大本200多首岚皋民歌,搜集整理了几十篇地方民间传说故事。作品整理出来后,我及时送给李发林发师,他斧正润色后,把其中大部分作品都选登在了自己主持编印的《岚水》和《岚皋民间文学集成》中。在整理搜集民间文学作品中,本是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的李老师,还介绍我也加入了省民协会。
1985年初,我招干到了县广播站当编辑记者。两个单位近了,又直接从事文字工作了,我和李老师走得就更近了。也许是受文学的影响,我在县广播站本县节目中开辟了个专门播诵介绍本县写实类的文学栏目《岚河之声》,我向李老师汇报这一想法,得到了他的热情肯定和指导,他还向我推荐介绍了几位本县作者写的一些适合在广播上播诵的文学作品。这个栏目在没有电视的年代里,一度成为了县广播站的一个品牌节目,播出了一大批介绍岚皋的优秀文学作品。
1988年,我考入了西安一所成人大学学习中文,毕业后不久改行到了行政部门,常年案牍于公文,无暇于文学了。好在除开在安康工作的一年多,我大部分时间都和李老师在一个县城,经常还有一些交往。特别是2000年前后的两三年间,我在县委宣传部当副部长,而李老师虽已退休却又受聘到部里复刊的《岚皋报》编辑文艺副刊,所以时常还能见到面,有时还能闲聊几句。
2006年我在旅游局长任上,想到了挖掘整理地方民间文学,以文学提升旅游,让文学为旅游造势。于是,我找到了李发林老师,请他帮忙搜集资料,整理筛选编辑两本岚皋民歌和民间传说故事的地方文化书藉。李老师脱口便说这是为岚皋做的一件能留名青史的好事,满口答应了。书的头道清样刚出,我调到了县文广局,出版地方专著更是正业了。我还找本土书画家、时任县总工会主席的谢荧帮忙题写书名、设计封面,还设计了礼品书袋。时任安康市文化文物局局长吴少华、岚皋县委书记赵良亭、县长鲁琦分别为这两本书题词。几番努力,数次校对订勘,装帧精美,印刷精良,内容珍贵的《岚皋民间歌谣》、《岚皋民间传说》终于顺利出版了,为岚皋人民呈上了极其珍贵的地方文化产品,为岚皋文学史留下了极其珍贵的资料,赢得了县内外的高度评价,先后被省图书馆、咸阳图书馆特藏部珍藏,还获得了安康市政府文艺精品奖,陕西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民间文艺山花奖、学术著作荣誉奖。
李老师是岚皋地方民间文学的开拓者,他搜集整理的一大批民间传说故事在岚皋县内外广泛流传,颇有影响。他的《古家村的红香米》、《锁龙沟》、《笔架山》、《姑嫂与豹子精》、《龙安茶传说》等一大批作品成为了岚皋地方文学作品的代表作,也成为了岚皋地方民间文化的名片。其中《龙安茶传说》2009年经县文广局积极申报,先后被省、市政府公布为省、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古家村的红香米》使岚皋官元地带盛产的这一土著稻米声名大振,成为供不应求的土特礼品。
李老师性格倔强、耿直、嫉恶如仇,见到一些不良现象难免要用文人常规的表达方式去抒抒心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食品供应奇缺,肉食公司门市部更是热门中的热门。李老师有感而发,针对时弊,写了篇杂谈小品《朱二卖猪头》,先是在《安康日报》发了,后来又被省内外多家报刊转载,1990年入选甘肃人民出版社《临窗的街》一书,并获得“中国首届微型文学出版大展”奖。作品在岚皋当时引起了强烈反响,也引起一些人误解,至今,还成为岚皋人们对过去岁月回忆时的片断谈资和文学记忆。
李发林老师一生著作颇丰,但为人低调,是岚皋当代文学的旗手和领军人物。2008年初的一次聚会时,我和黄开林老师谈到李发林老师,都认为李老师应该把作品加以整理出一本书,由于意见相同,便一拍即合,当即谈定由他去做李发林老师工作并帮助通阅校样,由我想办法筹集相关出版费用。经过一年多细致的文字整理和校勘,2009年5月,书名为《小河涨水》的李老师个人专著顺利出版,和县内外的新老文学爱好者见面了,为岚皋地方文学、为岚皋的后人们留下一笔厚重的精神财富。李老师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未来岚皋文人们的老师。
和李老师的最后一面是李老师去世前几天的一个早晨,我因血压偏高到县医院求诊,在门诊大楼一楼走廊里见到了李老师和他的老伴,见他言谈面容和平常一样,也就没有在意。哪知匆匆的交谈,便成为了我们师生的最后一面。
李发林老师去世后,我做为文化图书馆的主管局长,做为李老师的学生,担任了治丧委员会主任。李老师的丧事是在岚河边蔺河街他的故居小楼前办的。我和他的子女们,他原单位的同事们,他家乡的仁人贤达们,一块儿商议筹划着为他办了个传统而隆重的丧事。在他的灵前,我们为他开了追悼会,我为他致了悼词。小楼前道路旁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开着大朵大朵的紫白色花儿,佝着腰,探着头,渲染着别样的凄美;院边的小麦泛着细小的白色小花粒儿,殷实的麦穗注目着悲泣的人们;晚熟的油菜花摇晃着金黄色的脑袋,透过一匝匝的花圈,映衬着人们哭泣着面容;望着眼前的景象,想着和李老师一起的往事,念着追悼李老师的切切之词,我的眼眶湿润了。身边的岚河水汩汩地流着、流着,殷殷的诉说声,伴同着我的悼念声,哽咽在李老师的棺木前。
李老师出生在岚河下游的玉岚乡李家湾,参加工作后又先后在岚河边的佐龙、花里等镇工作,爱上文学调入岚河边的岚皋县城,创办他钟爱的文学刊物起名为《岚水》,三移其家房屋总不离开岚河边。他是岚河的儿子。他的子女们是理解他的,最终,他们为他选定的最后的栖身地,是在岚河岸边的一块向阳的坡地上。那是他挚爱的故土,那里有苍劲挺拔的松树林,开着殷红殷红的映山红。
五月的鲜花又一次开放。在缓缓的山坡上,殷红的映山红美丽了李老师已住了一年的新“家”,生生不逝的岚河水,从他的家门前缓缓流过,正浅唱低吟着动听的童谣伴李老师入眠。岚河,孕育了李老师,送走了李老师,又将永远不离不弃地陪伴着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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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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