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雨过之晴,大核桃树有无数的落叶,让岩石们覆上温厚斑纹。世界忽然变得深厚,走上去会陷落。石头是褐色的,磊磊涧中石,核桃藏得很深。
路外是一个菜园。在童年的世界中,它保留了少见的完整的世界,是因为有篱笆?吐出金黄色的丝,和大路上金色的坛子呼应。垒满坛子的大车辘辘过去,层层垒上去的坛子,从泥土胎中带来神秘,大车上垒的是一个个世界,口小,内部广大幽微,这么多的世界危如累卵跋涉,却从不会发生崩溃。带来了这么多世界的四川佬和他的骡子同样秉性沉默,根本不理我们这些小孩, 只是这一股泉水给他和我们一同带来了片刻歇息。
还有园子的主人,站在屋门望,视线里是一车坛子。也许他和赶车人之间会发生谈话之类,也许不会。他守着自己的园子,但他的屋里必定也有几个坛子,这些坛子是他以及祖辈在几世里置下的,也可能包括那些用得实在太久又败坏成泥,成了他屋中泥土的。这也就是说,园子的主人和大路上的赶车人之间,几世里一定有这么几次交道。
只有我们也许不会,我们和四川佬之间根本无法相互理解。我们只是占据在核桃树下,毫无意义地看着他。也许我们看到的是他最后一回,不久这些易碎的东西就以一种更好的包装由卡车来运了。涨水的河道里,水浪雪白,下雨的天,一桶打满,河边的屋是白的,旁边菜地,内部阴暗,洪水的青啊,穿透了墙壁。哪里来的渴望的清晨,踏过湿润小路的脚,布的衣服。始终是孤独的、青色的。
二十八
冬天,这里是封闭的,死去的孩子已有很久了。母亲把你放置在雪地,一个坡一个坡的雪地,凸起的,似乎是人生的许多道坎坷,你在最早的地方就止步了。
一户煤矿主。在自留地里发现了煤矿,一座桥,向下凹陷,几乎要被压断了。只有雪下看得出这种痕迹。厚的雪。冰的路。这是个关口,车辆的第一道考验,就像祁连山口。
高处悬挂着冰柱,一个失踪的巨人,被什么力量只把躯干留在那里,连接和背负山体的高度。结实的背部,似乎填满了什么,和它将要化成的水毫无关系,而且我确实从未见过它融化,就算在到处闪闪发亮和黑暗的初春,就像在黑暗的土地里埋下许多面镜子,此刻正逐一暴露,冬天披着的好多条白色的被单破裂了。它是忽然消失,相同于忽然出现。
我没有喝过这里的水,它是黄褐色的,岩质是这样的,混浊粘滞,泉水里大概含有钙质,简直不好用泉水这个字眼,就像一个亲戚的品质,让人不快而不愿接近,虽然知道,也许一切是另一个样子。我们在等待洗涤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耐心。
二十九
从来没有这样纯黑的岩石,它的纯洁一定来自于水。是水让黑暗这样细腻。水是完全无色的,因而也是黑色的,是从黑暗中提取出来的,没有任何生命、渣滓,包括一种旅行的小虫。
泉水没有一丝暖意,似乎由于来源太深,从最黑暗处开始到达这个世界,怎样神秘的路径。双手承接一捧水滴,也参与了神秘,心黑暗和清凉。水非常稀少,匆匆行走者简直难以发觉,也许本来只是在清晨和黑夜,泉水会闪光和发出声音。但即使在正午,它似乎也改变了整个世界,尘土变得遥远渺小,行路忽然现出新的意义,不需要以脚步来计算。
我们仪式中生命的温暖,远不如冷清来得贴切温情,只有它长久守护着我们,它们是死亡到来之前的最后一种气息。当我们的血管被剖开,有人大喊浑身清凉,有人却在隐秘品尝生命畅流的喜悦。我们的血液迅速还原为泉水,我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在世上漂泊。
表面看起来,岩石的棱角是尖锐的,近视之下却显出绝望的柔和,它们已经无限接近于水,它们那石头的坚固本性已经被水温柔地杀死。
或者,石头和水在长久的孤寂中懂得了爱。石头本来是另一种水,只是它们一开始就被抛弃在世界上,成堆成叠,就像那个被母亲抛弃的“私娃子”。只有不多的岩石有机会得到爱,爱的涌现不是容易的事,每一处泉水都是奇迹。
三十
山谷胸口搁着一个大石头,有几间房子大,略微朝下倾斜,毫无理由地停留在那里,来源也不合理,一定是远古蛮横时代的遗物。后来渐渐有了忧郁温柔,总有雾气掠过日渐沉积的石头表面,石头渐渐甘于一颗极大的核。它离河谷只有不远的最后距离,却被一些不是很坚硬的力量留住了,地上确实没有看起来足以阻碍它向下的坎坷。那应该是一种柔和难言的力量。
似乎这样大的石头一定会带有泉水,他们本身看上去是倾敬的瓦罐。泉水的色泽是植物性质的,有着坡谷的忧郁气质,却一开始就倾泄而下,进入公路地沟。
这是一个缓和的坡谷,上坡是褐色的蕨类植物,这种平和的植物甚至可以为屋顶。
高处有缭绕的小路,通往更深。村社总是挂在山岬上和缠在回仄处。一个深夜,父亲从银池队回来,掏出口袋里一把零钱,扔下山坡,零钱滚落在旅类植物深处。这是父亲身上最后的钱, 他经历了一个彻底失败的赌徒的夜晚。到家,他拿起菜刀要剁掉自己一个手指,母亲在黑暗里惊慌地劝阻。这只手应该完整,不是为了拿川牌,而是开处方。
蕨类植物潜藏着疯狂,在它们柔和的外表下。它们翠绿的颜色近于黑暗,如果受伤,渗出的汁液是黑色的,阳光暴晒下很快会腐败。
河谷里,我曾把三舅娘送的一个大荞面馍馍忘在一个大石头上。那时我更心疼的是书包。三舅娘知道了很伤心。还有一次,我把舅娘们送的一大袋腊肉、荞面摸和豆腐乳这些东西扔在了安康,在街上我发现实在带不动这些东西,它们成了我沉重的负担,想一丢了之,任它在异乡土地上寻找前途。这些事情深深伤害了舅娘的心,我离那种荞面馍馍的气息疏远了,原来这些似乎从一个深处源源涌出的东西是有限的,某天开始忽然中断了。
三十一
有大的“地形”。地形是我们地面生活的来源,它早在一户人家、一个村庄产生之前就定了它的命。地形埋伏在山脉之下,在山系根部的一些地方透露,颜色透出微红,一旦外露则意味着灾殃。
二房院子的命从修公路定了,姐姐们都加入劳动,握住刚钎铲子挣一天的五毛钱。山系的根渐渐被剥露斩断,于是一种红色的东西流出石壁,一连流了几个月,这种暗红色的东西让老人们吃惊,他们像孩子那样重新变得敏感,成为这个世界和另外世界连通的一些入口,这些入口受到了扰动。接着树开始死亡,白色高远、充满了理想的树木,甚至可以不靠树皮而生活,它们带领着一座村庄的时间,高高的树冠像是一些帆, 这些帆被什么卷起、卸脱,桅杆干枯,那些真正的理想之帆去了远方漂泊。
没有一座村庄能够不靠理想而生活。即使那些面如锅底的煤炭院子、溢满了黑色猪屎的半边街、两兄弟聚住形成的几间房子,也有不寻常的机缘。二房院子的机缘可以一直追到康熙皇帝湖广填四川,秦家老祖宗从荆州洞庭湖起身,箩筐两头挑着两个男孩一路走来,两个男孩就是今天的大房和二房。在修公路之前,二房出了志愿军营长、邮递员和赤脚医生。我们所在的大房出的是背300斤箩筐或者井盐的农民。老人们认为这是由于二房院子更接近山根,吸收了脉气,村庄长出的乔木远比处于半山腰的大房院子修长高远。
地处山根,二房院子溪水泛滥,树木生长在溪水之中,它们不太依靠泥土,似乎就是吸收泉水生活,这也显示了它们理想的品质。有几种山,有的埋入土地之中,似乎是土地的突起。这种山没有水,或者只残存一些水的线索。有的山根浮在水上,冲刷得清白,这些山的心地也是青白的,它们显出一种离开我们追寻天空的姿态,一座山可以和一个人一样不切实际。
白色的树木死亡之后,二房院子的父辈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死亡,赌博和偷盗的恶习很快蔓延开来,兄弟和父子拿着炸药包相见。院子的颜色渐渐变得脏污黑暗,它虽然还存有房屋的躯壳,却已经死去了。
三十二
一座致密的山,浑圆地在雪下向高处秘密升去,雪在竹林下也是不一定确实的,没有这样温柔的险峻,费力的攀登,雪和细密竹枝的叠压印合,整座山微小的纹路,从来没有这样细密的,从眺望的底处就完全看出,那是小鸟的和昆虫、小兽的道路,温柔随意地摆动,是否也能成为我的?我的脚印有多大,能在雪地上柔顺无害地排成一行,和小兽的蹄印混杂吗?我秘密的想法是能够辨识却不引注意。水完全是黑的,雪溶进水里的时候。这总是使人悲伤,世界的黑暗无边,雪总是失足,一团团忽然就不见了,不留任何痕迹。一个孩子的悲伤比一个国家更难解决,因为理由说不出口。不能说:是为了眺望中小兽、昆虫的道路和一团雪悲伤。
冬天,家乡的水被挂起来,晶晶亮亮地挂起来,似乎在太阳下统统洗了一遍。从源头到河谷,都被挂起或者刺眼地陈列,这是一个悠长的展览,整个冬天,只有阳光能够将它收起。有一些地方还有活动,细小的水流,就像展览下秘密行走的、个子很小的参观者。还有手指触动周边世界,抚摸那些黄土。黄土没有一丝水份,全部像是坟墓上的土。如此干燥完整,看上去来自另一个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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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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