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是处

    挡在我村口的山垭子叫塘坊垭，那是我走得最多的一条小路。或砍柴，或割草，或上学，或种地，或去舅舅家，或上去商店购物……都得从那条崎岖的羊肠小路上走过。走在塘坊垭的小路上就象走进了人生游乐园，很多快乐的往事都会一幕一幕地浮现出来。路边的小松树，路边的野棉花，路边的蒲公英总是那样的清晰而新鲜。垭子小路上所有的影象从来都走不出我的记忆的底线，垭子小路的模样儿永远是那样的亲切……

不知哪位祖先人给这个垭子起了塘坊垭这样一个名字，一直喊到现在。有人说那是远古战乱时期一个唐姓大将曾在这里把守关隘，屡立战功，以这位战将的姓氏而留名。有人说这垭子两边各有一个水塘，以这两个大水塘而得名。山垭子两边的水塘象长在山垭子两边的两只大眼睛，明亮而对称，那是我们最熟悉不过的样子，以垭子两边的大水塘而得名，应该是有一定根据的。

我的村子是一个四山围起来的小盆地，唯独在村口让出这么一个垭壑作为村子里唯一的出山之路。塘坊垭就象卧在村口的一条水牛，向小河里伸出一个牛脑壳，登上塘坊垭的小路就是从这头牛脖子翻过去的。小路就象系在这头牛脖子的一根绳索，牢牢地拴住这头桀骜不驯的犟牛，不得祸害人间。就是这样一个酷似牛头的小山堡，隔开两个村落，拦住了我人走出大山的路，让我们天遥路漫的去学校上学。我从家里去山那边临村的学校大概要走三公里山路，必得翻过这个垭子才可以看到学校，才可以看到飞奔的汽车，才可以看到一唯的商店。村里的人要买东西，卖东西，上学校，必得经过这条小路，可以说这是我们的生命之路。

     走完村子里的平坝子，就得撅起屁股爬一里多路的上坡路，就蹬上塘坊垭了。上垭子的山路象盘蛇一样曲曲折折，绕来绕去，遛过两个小山梁，再乘直爬一载上坡就到到垭口上。垭子这边的山坡上尽长着成片成片的松树，一年四季都是绿葱葱的，也有人把这里称作青松岭。垭子那边却长些白杨，桦栎树，小權木丛小灌木丛。以垭子为界，生长的树木也有些异样。站在垭子上回望村子，四野茫茫，一片开阔，粮田万顷，屋舍千家，俨然一个桃源意境。垭子那边便是临村的地界了。顺着山坡而下，约一里多路程就是我们的学校。学校是解放前当地李姓的古宅子，一幢八间两层木板楼的正屋，左侧还有一个四合院，幽静而典雅。后来，这个古院就把成了村里村外唯一的学校，直到上世纪九十年才作了一些改建。改建后的学校完全失去了原来那种古朴幽静的样子，让人感到格外的陌生。

　　我上学的时候，从家到学校，每天要在这条小路走两个来回，也就是四个单趟，一天四次经过这个山垭子。春夏秋冬，寒来署往，那是一步也不能少的。清早，背着书包出门，越过塘坊垭，走三公里山路，总是气喘嘘嘘坐在教室，好久才能平静一些。剩下来的时间就是在教室里苦熬，等着放学铃声早点敲响。那个时候，家里都很穷，根本没有吃早点带零食的概念，饿着肚子强打精神坐在教室里听课那是常事。每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总是盼着老师少讲一点儿，总是盼着时间过得快一点儿，下课的铃子敲得早一点儿。有时候，下课的铃声一响，不等老师宣布下课，就一窝蜂似地涌出教室，奋不顾身地冲向回家的小路。只要跑上的回家的小路，精气神全都出来了，看哪个能跑在最前面，你追我赶，争先恐后，燕子一样地爬上垭子，再燕子一样地奔向家里。

　　在塘坊垭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留下了童年时期弯弯曲曲的故事。这些弯弯曲曲的故事里有甜的，有酸的，有涩的，还有苦的，到现在总是那么新鲜，那么清晰，那么令人难忘……自村里修通了公路以后，我就很少走这条小路了。但是，这条小路上哪个里方有个坎，哪个地方有个坑，哪个地方有包，哪个地方棵树，路边的那些小草……，都刻在我的脑海的那块画板上，总是那样地完整，总是那样的清晰。既使闲上眼睛让我重走这条小路，我也能准确地把脚踏在每个合适的位置上，不会有丝毫的错位。我上小学的时候正是“文革”闹得火热的时候，以垭子为界，两村的学生娃儿经常在这个垭子上发生“战事”。说是战事，其实就是在放学的时间里，两个村的学生姓儿不顾一切地冲向垭子，抢占垭子上的两个小山头，捡来小石块向对方的阵地打过去，看能不能打中哪个背时的家伙。一但开战，小石头就象一群一群的蜂子一样，嗡嗡地飞向对方阵地，别看小石头来势凶猛，能打中人的概率只有千分之几，大部分石头都放了开炮。必竟学生姓儿没有多大的力气，两个山堡相距又有一段距离，扔过去的石头根本没什么杀伤力了。所以，别看闹得火热，很少能打中一个人。在那里扔石头打仗，只是比一比哪边有气势高，哪边的实力强，哪边的火力足而已。扔石头放飞弹那都是大学生娃儿的任务，我们这些小不点就只负责捡石头，搞后勤，保证前方有充实的“子弹”。两个村的学生娃儿隔三岔五就是在山垭子上打一仗，回到学校里从不显山露水谈及在垭子上打仗的事，生怕老师知道在山垭子上打仗的事。后来，这件事还是让老师知道了，校长立马集中全校的学生进行了严肃的批评，自此之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得已平息。社会上的大政治延伸到了学生娃儿的头脑里，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又可悲又可笑呀！两个村的学生姓儿在塘坊垭的战争平息不久，按上级指示在垭子上建起了“语录岗”。所谓“语录岗”也就是在垭子路口两边用土墙筑起两个小岗楼，由红卫兵在岗楼里站岗执勤，凡由此经过者，必须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会背语录者就能顺顺利利地过关通行，不会背语录者，就不得过关，非得折回去请人教会一段语录或一句语录之后再来到垭子这个关口，直到背出一句为止。这个红政策的出台不知难坏了好多目不识丁的农民，甚至连那些不会说话的“半语子”也得要让他背出语录才能过关通行。马侦国就是个半语子老实人，一天，要经过垭子去商店称盐，乘直走到垭子语录岗前，被红卫兵拦住，要他背诵毛主席语录。他哪里知道毛主席语录是个啥东西哦，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家里要急着吃盐，语录岗里的红卫兵又不让通行，硬行闯关吧他又寡不敌众。老马只得折回去请人教了一句语录：“要斗私批修”。好不容易才学到一句语录，生怕忘了，就边走边念叨语录，可是，等走到语录岗前还是忘词儿了。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想着肚子里要吃东西这个谐音，才有了一点灵感，一幅老脸憋得通红才冒出一句：“要肚子屁求！”，语录岗里的红卫兵听了以后，哭笑不得，见老马实在不懂语录，天生的驴才教不会，还是放他过去了。自那以后，老马既使在家里吃淡菜淡饭，再也不敢去塘坊垭那条路了。有了“语录岗”，村里的人学习毛主席语录的热情就高涨得不无比，于是乎，全村上下人人学毛主席语录，个个背毛主席语录，形成了浓烈的学语录背语录的政治氛围，一时成为全县的样板，塘坊垭也因此而名扬全县。这是一条出山的必经之路，在这条路的关口上又设了关卡，不会背语录就是你长了翅膀也难飞得过去的。背语录成了走出村里的通行证，比身上揣的钱还珍贵。现在，每每经过塘坊垭都会想起那个可悲的岁月，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曾经红得发紫的塘坊垭，象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终于老道成熟了，恢复了它本来的厚重与大度，守望在我的村口。

　　塘坊垭的那边不仅有我的学校，有还有我的姥姥，有我的外爷，我的舅舅。新年的第一次出行必定翻过垭子去舅舅家拜年，这是父亲母亲规定给我们新年里的一项首要任务。在我的记忆里，过年的时候大多是下雪天。穿着母亲为我们缝制的新衣服和新布鞋，翻过塘坊垭那条一山一下的山路，免不了要摔上两跤的。所以，要是遇到了大雪天，去舅家拜年的事总是让人有些不愿意，不愿意去的主要是因为怕弄脏了新衣服和新鞋子。上学的时候遇到了雨雪天可以随便穿一穿破旧的衣服，同路的学生娃儿多，上坡的时候大的牵着小的，拉成一串，脚手并用爬上垭子。遇到最陡的下坡路干脆就坐在雪路上乘直滑下去，浑身滚成雪人，还哈哈大笑。

　　秦巴腹地，处处是山关，四周都有名关要塞。东有秦楚要隘关垭，西有通往平安险隘狗脊关，南有巴蜀奇隘鸡心岭，北有巴楚雄隘铜钱关。这些壮美的乡关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都有一段峥嵘的岁月，都有一诗华丽的诗章。这些关隘虽然在我心中站有很重要的位置，但横卧在村口的塘坊垭在我心中的份量比哪个乡关都重。乡关是每个人心中的一道坎，是每个人心中的一个情结。无论走得再多么遥远，无论身居什么位置，对乡关那份思念和记忆总是那么的深重刻骨。“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是唐朝诗人崔颢浪跡长江武汉登上黄鹤楼，看到沥沥汉阳，萋萋芳草，百感交集又茫然无错时对乡关的一声惊叹！正是这一声惊叹，使得大诗人李白自愧不如。李白登上黄鹤楼，诗性大发，想题诗一首来舒发一下自己的激情，抬头看到黄鹤楼墙壁上崔颢的诗作后，只叹嗟：“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有诗在上头！”崔颢的诗能打动李白情怀，不外乎是那份怀乡之情了。

    春节回家过年，乘着一丝春光，走亲访友，顺着这条小路登上塘坊垭。回望村子，原先低矮的小房子现在完全变成了江南风格的两层小洋楼，白墙黛瓦，火红的灯笼火红的春联，清澈的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粼粼波光，一幅大写意春光图展现在眼前，比陶渊明描绘的桃源境地更富有诗情画意，更富有生活情调，更富有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