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寺记忆（十一）

我的两个女同学

“哎，我刚找一个叫‘菜花儿’的，是不是她哟？”

酒喝酣处，驴友又提起他的“青梅竹马”。

“不是她是谁？她只比你晚生洗碗功夫。”驴友亲戚女主人也上阵端酒杯了。农村人计时还是习惯用做事的起始表述，洗碗功夫大概就是十来分钟吧。

女人端杯，男人吃亏——这俗语一点没错，一轮下来，我们个个舌头开始打转，调皮淡话多了起来，且收不住。

“你们定了娃娃亲，你狗日的进城了就‘陈世美’了！”

“哈聊哇！我看她那么老，差点喊她大婶呢。”驴友庆幸自己没失格出洋相。

“按辈分，你是该叫‘婶儿’的！”女主人清醒得很，纠正道。

“哈哈！”、“呵呵！”大家笑他“洋怂”。

驴友邂逅了菜花儿，我也想起我的两个女同学。一个才上学时家境还好，胖乎乎的，背个花书包，穿戴整洁，皮筋跳得好，沙包踢得好，学习更好，还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每回“六一”儿童节她最积极，小小年纪就扮演过《洪湖赤卫队》里的党代表韩英。

可上到四年级就变了，迟到早退、穿戴邋遢脏兮兮，人也黑瘦黑瘦了，五年级时就不见她了。后来听说是因为她爹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她妈上吊自杀，她被寄养到很远的一个亲戚家，至今杳无音讯。

还有一个女生，是大队书记的小女儿，小巧玲珑，天生丽质惹人爱，我们班主任特爱她，一上学就让她当班长。小女孩儿算盘打得好，我们都比不过她，每次考试各门功课几乎都是全班第一，喊“起立”清脆响亮，我们都听她的话，齐刷刷竖起，精神抖数地喊完“老师好——”，就开始背毛主席语录。

我怎么也不明白，这么一个天资聪颖、踏实刻苦的优秀生，后来怎就没考上学呢？听人说她高中毕业被招到县缫丝厂，不过，现在也下岗了，想必她的孩子也比我们那时都大了吧？

如今的那些人、那些事

酒足饭饱，大家伙儿围坐到宽敞的院子里，海阔天空信马由缰胡拉乱扯开来。酒后的人一般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国际大事邻里扯皮事一概清楚，人间烟火凡人琐事更不在话下，连细枝末节都说得有板有眼，就跟刚刚发生自己亲自在现场一样。

他们吹他们的、争他们的，我和主人拉起了家常，我最想了解的还是我记忆中那些人物。

“学校的胡老师，我们班主任，你知道现在在哪儿吗？”

“哦，胡老师呀，可厉害啦！她女儿考上清华了，他们一家都调回老家了。”

“我们原来那个校长，晓得现在在哪儿哟？”

“你说的张校长不？瘦瘦高高的？哈聊哇！你不知道啊？你们县城老年健身舞蹈队队长呀。每晚都在广场跳健身舞，前一阵子他还自己掏腰包买了高级音响捐给广场，电视台还表扬他了呢！”女主人便给我们续茶边抢着说。

“噢，广场组织跳舞的那个又高又壮的老人，是我们张校长啊？他现在胖多了，我都认不出来了。”看来爱好文艺的人一直还是爱好，当年起歌儿起错头儿，如今舞可跳的了得。

“那个爱抽旱烟的地理老师现在做么子了哦？”

“你说的哪个地理老师？”男女主人同时回过头问我。

“就是那个成天拿着旱烟袋，秃顶光脑壳，好像姓杨吧？”

“噢——你说他哟，你不提我还忘了，他是民办老师，早清理了。现在给人家看屋基坎儿，地仙儿！找他的人多，吃香喝辣。”

我一个个地问，男女主人不厌其烦的一个个介绍。一场酒，我们彼此都没了拘谨、少了客套，看得出他们也为能回答上我的提问、认识那么多我曾经认识的人而骄傲。话匣子打开了，借酒劲儿一股脑儿干脆都翻腾出来：

老支书家就一个儿子，不争气，没后人了；大苕小苕俩弟兄，不简单，一个当副县长一个当局长，人家祖坟埋得好！老当先进的那个大个子，是他大伯，后来当全国劳模了，现在八十多岁，身体硬朗朗的，在家领重孙儿呢！被学校临时请来教我们唱歌的老艺人，现在都快九十了，县文化馆的人说他是平利弦子腔的传承人，前一段时间还请到省城演出呢。游街批斗的刘老头儿，活了七十六，得肺气肿走了，我们刚参观的野猪场就是他儿子开的。在大会战看女人屁股的那个，不是正经东西，偷人家女人叫人打跛了，不好意思呆在村里，好像迁走了。我的两个同学平娃子、安娃子在矿上打工遇难了，赔了一二十万，女人改嫁了。村里的砖厂早闭了，怕破坏生态环境。当年的坟园现在建成了公园，修了亭子，栽了花，老年人整天在那儿散步、打牌，晚上就成了年轻人的专场，不要脸的年轻娃在那儿谈恋爱亲嘴拥抱。村上当年长得好的那几个女的，都嫁给城里人了，好像过得不咋地，有的下岗了，有个又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外商。叫化儿还好，走狗屎运了，当包工头儿当到建筑有限公司总董事长了，还是人大代表哩，城里三十多层的那个楼房就是他们公司建的，我们来时那条水泥路、那座三孔大桥就是他出资修的……

光阴荏苒，世事沧桑，各人有了各人的归宿，有的已盖棺定论，有的还在拼搏奋斗，期望有个更好结局，我们不由得一起发感慨。

再见，普济！

满地已一片狼藉，新沏的茶又快喝淡，我们该告辞了！大家万分感激地和男女主人告别，握住人家的手叽里咕噜说常联系，可始终也没想起把电话号码告诉人家。

再见了，普济！普济，再见！

过了大桥再回头注视普济寺，一排青瓦白墙徽派建筑似一列驶向远方的“和谐号”让人充满启迪和希望；再看，似一条穿梭在云端正腾飞的巨龙使人兴奋、欢庆；再望，又似少女头上佩戴的漂亮发卡不得不使人留恋往返；再瞧，普济寺已与蓝天白云融为一起，叫人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山，只当它是天堂仙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