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寺记忆（八）

老支书儿子

说起老支书的儿子，大人们不怎么称道，幼小的我既佩服又反感他。成天穿一身洗的发白的黄军装格外惹眼，领一个娇里娇气的城里女人招摇过市。你不是贫下中农吗？怎么就看不上农村女人，找个城里人呢？一天到黑不参加劳动，只监督别人，还动不动搞演习。

有一晚，倾盆大雨，我们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哨声、“枪声”大作，风雨声中还伴随着“敌人来了，敌人轰炸来了。”妈妈抱起妹妹拉上我就往屋外冲。

哪里有什么敌人、敌机哟，是民兵们在演习，可怜我一丝不挂淋了个落汤鸡，纯粹是饿疯了折腾人嘛！

还有一次，我看到他端个冲锋枪，呵斥一个老者，好像还踹了人家一脚。那老者是个地主成分，听他给别的民兵讲，说他发现这地主打猪草的篮子里有红苕叶，这跟前的地都是队里的，这不是明摆着偷队里的庄稼挖社会主义墙角吗？他又在地里扯了一大捆红苕藤，卷个圈，套在人家脖子上。这时其他民兵也赶来了，一个给戴上用报纸折的尖帽子，一个递过锣和木棒，游街批斗会就这样开始了，自己敲锣自己坦白：“我不要脸，偷社会主义的红苕叶，我有罪！”我们则饶有兴致地跟在后头看热闹，从村西头跟到东头直到散场。

几年后我们搬进了城里，听串门来的大人说这民兵连长的媳妇叫河南人拐跑了了，再后来，他得癌症死了。一同串门的人还补上一句“活该！报应，谁叫他整人的？”

最快乐的事儿

在普济寺生活四五年，最快乐的要数打到“四人帮”、为地主平反摘帽子的那一阵，街上天天敲锣打鼓踩高跷扭秧歌，每天晚上都有电影看。不过让我们感到恼火的是次次都放的是古装戏《天仙配》，里面的台词对白和唱腔伙伴们玩耍时一不留意就蹦出一两句。

稍大一点后才知道，那时农村喜庆最高规格最有面子的就是包电影让乡里乡亲看，被摘了帽的“地主富农”家家比赛似地争着抢着包，偷社会主义红苕叶的老者也包电影了，队里只有《天仙配》电影胶卷，就只好天天放这个了。

放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放，一定要庆祝，一定要有人气。我们则是演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看，一定要凑热闹，哪怕在那儿打盹垂脑袋流哈喇子丢人现眼也一场不落。

在这之前和之后各有一件大事也令我们开心和见广。唐山大地震后，说我们这儿有余震，要家家户户都搬到场子睡。大人们整天提心吊胆，我们则开心极了，在操场搭棚子住一块儿，甭提有多刺激。最乐死人的是家家户户提前杀猪宰羊比过年还热闹，天天有肉吃。学校也把平时舍不得的油拿出来炸油条，记得那炊事员边炸还边说“现在不吃啥时吃？地震了人都没了，留着做啥？”听他这么说我们也有点怕，但“美味佳肴”诱惑实在大，我们还是希望天天有地震。

审判“四人帮”时，县上有了电视差转台，听说是在县城边一座一千来米叫马盘山的山顶上，村里的青壮年和稍大一点的孩子都先后赶集似的举火把跋涉十来里再爬上山顶围观了，回来后都跟到月球见过外星人似的，一个比一个神气，这个有劲巴萨神秘兮兮吹嘘，那个则不屑一顾“哼”一声，撂一句“没见过啥的”。

无论神秘向往神情还是不屑一顾口气，都表达的一个意思，那就是“电视跟学校窗子玻璃一般大，是个四方箱，上面还有天线，一面是玻璃，里面出图影和声音。”电视机是个啥玩意儿，这么厉害？是不是跟《上甘岭》电影里王成背的发报机一样？小伙伴们聚到一起就想象猜测，暗地里相约发誓一定要去见识见识，结果我们的密谋被大人发现了，一顿连打带骂“不要命了，那么远那么高？”，我们只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