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寺记忆（六）

街上流行“红军帽” 

小孩子不知生活艰辛，天天盼过年，过年能穿新衣、吃大肉啊。可每次新衣到手没一次让人满意的，这很使我恼火！衣服大的必须卷好几层袖筒和裤腿。明明照着身子量的怎么就做大了呢？开始老责怪缝纫店做衣服的，后来搞清了，都是母亲硬要人家做大一个号的，说小孩子家正长身体，穿大点利于成长，其实就是节省，怕没穿几天小了。结果是我们没一年穿到合适衣服的，直到衣服洗得缩水褪色打补丁了才合身。

甭管合身不合身，过年有新衣服穿这算好的，不要？嫌大？那以后不给你做了！父母一发怒，我们乖乖地争着穿上，不一会儿照样兴高采烈。

平日换洗衣服不多，就一个接一个巴巴，可怜我们个头都与父亲不能比，只能接到母亲那，哥哥穿母亲穿剩下的，我穿哥哥穿不上的，妹妹则穿我的。母亲的衣服质量好些，哥哥穿了我穿，我穿了两个妹妹还能穿。母亲为了让我们都能穿上她的衣服，从不做带花花儿的，就这还不够，还得改爸爸穿破了的衣服。

穿女式衣服在农村还没人注意，回城里就有伙伴笑话了，我就因为被伙伴们取外号叫“假女儿”而不愿随妈妈回城里。

《闪闪的红星》电影放映后，流行“红军八角帽”和红缨枪，妈妈破天荒主动给我和哥哥买了红军帽。有了红军帽得有五角星和红领章啊！这难不倒我们，妈妈偷偷用红塑料语录本给我们剪了五角星和红领章缝上去，我和哥哥找来木棍木板自己削了红缨枪，枪的银白色面用捡来的高级烟纸一裹粘紧，闪闪发光，寒气逼人，红缨须则用妈妈剪剩下的红塑料纸再剪。

全副武装后，我们哥俩上街了，妈呀！满街铺天盖地都是灰衣裳八角帽五角星红领章红缨枪，本来还想炫耀炫耀也耀不起来了，怪不得妈妈主动给我们买了红军帽，看来是大气候逼的啊！不戴红军帽，没有五角星、红领章、红缨枪，会被人看作是另类。

后来又流行八路军和新四军帽，妈妈说什么也不给我们买了，说“红军比八路军、新四军都早，戴红军帽更革命、更神气。”再后来还流行雷锋棉帽，这回爸爸发话了，“小孩子火气大，不能带棉帽。你们是革命的接班人，应该在大风大浪里成长。”得！冠冕堂皇的理由，拮据窘迫的条件，一顶红军帽我们戴了好几年，直到实在捏不出八个角也套不进见长的大脑袋了，才“光荣退休”。

哥哥上高中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俩赶潮流追时髦，过年专门挑洗得发白的黄“军装”坚决不穿新衣服，现在回想其实就是“愤青”，这可喜坏了爸妈和两个妹妹，妹妹们终于穿上了合身的新衣服。

接妈妈

思绪间行程过大半，童年的记忆也越发清晰。早年常涨大水阻隔我们去学校的地方到了，不过现如今河道早改了道，河堤牢固宽敞，沙地里育的苗、种的菜，长势喜人。想当年母亲为了我们按时赶到校，在齐腰深的浑水里抱一个牵俩个，深一脚浅一脚硬是过了这险滩，末了还让我们顺手拾几根漂在水面上的柴禾，现在想起都后怕！

那时只休一个礼拜天，星期六放学后，母亲就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往县城赶，和父亲、哥哥会合，帮父亲、哥哥换洗衣服，给我们大家改善伙食。忙碌一天，礼拜天下午又赶回学校，风雨无阻，涨水淌水。

记得有次哥哥感冒发高烧，爸爸下乡不在家，别人带口信给妈妈，妈妈把第二天的饭做好后，连夜赶回县城送哥哥住院。

晚上，我和两个妹妹关好门，再抬来课桌顶上怕特务等牛鬼蛇神进来，一遍一遍给自己壮胆“不害怕，不准害怕！”，并约定一块睡着，不许谁先睡着，省得别人害怕。

第二天闹铃一响，我们自己起床穿衣洗漱上学，放学了自己点火热饭洗碗，感觉这一天特别长。

终于熬到下午了，我为俩妹妹梳好头，牵着他们的手蹲在村口盼妈妈。寒风凛冽的旷野，雕塑般屹立着三个弱小的身躯，我们全神贯注地瞅着同一个方向，忘了寒冷，忘了黑暗，没了胆怯，没了自己，只祈求妈妈的身影快点出现在对门山腰羊肠小道的拐弯处。

一个身影出现了，妈妈？近了，是妈妈！“妈——”两个妹妹“哇——”地一声咧嘴大哭。

妈妈自顾低头赶路，黄昏的冷风掩盖了我们的呼唤声，直到我们扑到妈妈怀里妈妈还愣了一下，半响才紧紧搂住我们。那年，我上四年级，大妹上一年级，小妹才三岁多。

事后妈妈道出了没认出我们的缘由：为了在妈妈面前树立我男子汉的形象，我给俩妹妹梳好头后，把没绑上辫的头发全给剪掉了，然后领着她们接妈妈，本想让妈妈眼前一亮表扬我，结果是，妈妈说俩妹妹全走了样，男不男女不女，她端详了好半天才认出来。

多少年过去了，每回父母兄妹团聚都要拿这说事儿，父母的孙子外甥我们的儿女都知晓了，一家老小永远也没笑够似的，每年提每次笑，成了我们家最搞笑的保留节目。

“吃桑泡——黑‘屁股’”

行进中遇到几个学生模样的孩子，行头和我们差不多，一问，是登山野炊的。现在的孩子啊，多幸福！

那时农村娃放学后第一件事是帮大人做家务，男娃上山砍柴，女娃则打猪草，老师娃也不列外。

干这类活儿正儿八经的农村娃更专业，我们一般手提一把钝刀跟在他们屁股后头，他们是腰系弯刀匣，磨得锋亮的弯刀则插在匣子里，一走一晃，刀匣撞击发出“哐啷哐啷”声，得意极了，俨然就是游击队的指挥官。

近处的树木不让砍，我们一般要爬几面山才找到能砍回家的桦栎树，大娃子砍拇指粗的棒棒，我们的力气只能砍一些细苗苗。

饿得撑不住了，看人家摘野果吃也跟着摘。这野果有野果的吃法，有的吃瓤儿吐籽儿，有的是吃籽儿弃肉，有的就只能吸汁儿了。有种叫马桑泡的野果，熟透后漂亮诱人，也正是这让人嘴馋的红彤彤小果果，差点要了多少孩子的命。每次上山母亲都要不厌其烦地千叮咛万叮咛不许碰那毒物，然后回来让我张大嘴进行检查。渐渐地小伙伴们通过交流都有了对付的办法，就像偷着下河洗澡，自己事先把全身抓一遍，再晒晒太阳，大人再抓不就没了印痕？吃完马桑泡赶紧漱口，不就没了痕迹？要是还是有，就说吃桑泡吃的，不是有那么句顺口溜吗？“吃桑泡——黑‘屁股’”。

其实我早就知道学校门前有个男娃就是吃马桑泡中毒，灌了粪汤才救活过来的，可小孩儿毕竟是小孩儿，虽有活生生的例子，又有大人的吓唬，终究还是抗不住诱惑偏要摘一把尝尝，当然只吸甜汁不敢吞籽儿和瓤儿。

当时不明白那让人恶心的粪便汤汤还能当药救人，现在明白了不是粪汤有什么药效，而是抢救及时毒物还没扩散，粪汤脏臭让人发呕，催人吐了毒物，无形中洗了胃，才把人救活的，这是农村没有办法的土办法，现在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