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川遐思

　　青木川位于陕、甘、川交界处，是个鸡鸣闻三省的老镇。面积不大，却浓缩着秦巴一方的近现代史；风光也不是多旖旎，却是个让人去了就不想走、走了也会把心留下的地方。

　　世间的万事万物总是相通的。牛经常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人有时也会被书牵着鼻子走。青木川人说，青木川之所以出了名，要感谢叶广芩，感谢她写了一本书《青木川》。青木川人和我们众多的秦巴山里人一样，朴实厚道，谁有恩于他们，他们一辈子也记得。我就是读了《青木川》这本书，才知道青木川的，才被书牵着鼻子于一个黄了菜花、绿了柳梢的周末风尘仆仆地向青木川进发的。一路走汉中，溯汉江源头，越阳平关，傍嘉陵江，车在大秦岭层峦叠嶂的沟壑峡谷中穿行，因路况的差异，时而飞驰，时而蠕动。公路两边的树木已开始吐翠，山桃花也已经绽放了，有的地方零星着三两株，有的地方却白了一片。最惹眼的应数白杨，棵棵亭亭玉立，像站岗的哨兵，又像青木川的迎宾。一座座峻峭的山峰比肩着来又接踵着去，正疑山穷水尽之时，前面却出现了一片柳暗花明的开阔地，立了一门楼，上书“青木川”，便欢呼青木川到了。

　　一路颠簸了六七个小时，下车便随意找了一家餐馆。店面不是很大，也没有装修，但很干净。店老板是个中年妇女，还兼着厨师，看样子很能干，一会儿就上了一桌菜，都是当地的特产，有山里的木耳，鱼腥草，也有金溪河里的我叫不上名字的鱼，总之吃的特别香。在吃饭的过程中，店老板告诉我们，镇上只有新老两条街，现在吃饭的这条街是新街，后面有我们要去的魏家大院，河对面是老街，辅仁中学在老街上面，新老两街的中间横跨着风雨桥，不过现在叫飞凤桥了。

　　新街都是些现代建筑，一样的高度和建筑风格，外面是仿古的木板门、窗、隔墙，里面却是现代的砖混结构，没有什么特别的。到是横跨于街道的一幅“热烈欢迎电影青木川剧组”的大红标语引起了我们的兴趣，在这样山重水复的秦巴腹地，竟有电影拍摄剧组垂青，看来叶广芩的小说应该不是虚构的，这一定是个真有故事的地方。

　　从大红标语的横幅下穿过，平整宽阔的水泥路在满地金黄的油菜花丛中笔直延伸，路之尽头的原野上沉默着一座清新雅致、恢弘奇丽的庄园式古建筑。飞檐斗拱，青瓦银墙，在阳光下显得分外辉煌夺目。这就是青木川的传奇人物魏辅唐又名魏辅仁的居住宅院，也是他处理政务、军务的地方。看到这座宅院，我便暗自庆幸平时的工作范围涉猎领域还算较为广泛，虽是一知半解，但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好，文物保护也好，好呆都能说上两句。

　　整个庄园建筑占地面积大约10亩左右，分新老两座，皆为二进四合院布局。前后左右上下成对称图形，建筑材料为青瓦、青砖、青石，地面由方石条铺筑。柱头、楼梯、楼板、扶手全为木制，门前有鱼池花坛。老宅传统古朴，雕梁画栋，高门槛，圆形雕窗。据说在这个院子里，魏辅唐养育了5个女儿，但受传统思想的影响，他最后听信了当地“地仙”的“仙言”，说这里背靠凤凰山，怀抱龙池山，凤凰戏龙池，只生女不生男，要想生儿男，必须往右背靠将军石。便在老宅旁边建起了新宅。新宅融入了很多西方的建筑元素，教堂式上尖下方的窗口，楼梯扶手棱角分明，地板为混泥土铺成。屋内还留存着留声机、电话机，仿佛在向我们诉说着主人对先进文明的憧憬与向往。两宅虽建筑风格不同，但都具有完整的防范体系。一层粮仓、水井、酒库、菜窖一应俱全；二层制高点上还有暸望哨、射击孔。据说在前两年进行的保护维修过程中，还发现了通往后山的暗道。因此，即便是动乱年月，庄院也可保万无一失。

　　立于这座中西合璧的古建筑前，尽管读了叶广芩的书，心中已经有了魏辅唐其人其事，但我还是不得不被这位身处穷乡僻壤之中的土匪绅士的智慧经略与远见卓识所叹服。

　　走出魏家大院，便想着到魏辅唐生前所建的中学去看看。一位与其同辈的魏性汉子自高奋勇为我领路。大约十来分钟，我们就到了辅仁中学。这是一座花园式的学校，绿绿的树、青青的草、艳艳的花，与曲径通幽的回廊、古香古色的校舍相映成趣，呈现出一派和谐自然的美。据说此校是在上个世纪40年代，已经拥有相当武装力量和经济实力的魏辅唐为培植地方人材并解决本地学生远道升学难的问题而建的。当时学校建有高大“笔架式”校门，有围墙环绕，校内有气势宏伟的正厅和大礼堂，还有6座宽敞明亮的教室。后虽几经修葺扩建，但“大礼堂”和“正厅”两处保存尚好，木构架很完整，通体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灰黑色，估计是经受了风雨剥蚀的缘故吧。灰黑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所有古建筑木构件未粉饰的表象色，因此看了就让人觉得亲切。

　　校园内还参差着十几栋仿古建筑，有教室，也有教职工和学生宿舍。一式的庑殿顶，一色的黛瓦青墙。正中立一仿古隔墙，上书“厦庇群英”几个大字格外引人注目。在学校大门口，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告诉我：这是当年学校落成开学典礼时与青木川相邻的甘肃文县县长送的。他说，辅仁中学在解放前招收季3期学生，后来都有一番成就，有的当了本县的党政领导，有的成了高等学府的教授，还有的成了经济学家。特别是魏辅唐让自家的千金小姐们在学校里跟男生一起读书，和男生同台唱戏、跳舞，打破了当地“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思想，对社会文明进步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因此，“厦庇群英”也是魏辅唐致力于建校治学所要达到的目标。一个土匪起家的地方统治者在70年前追求的治校目标竟与现代的教育方针惊人的相似！那么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土匪呢？我便从心里开始对这个雄峙一方的土皇帝思索和拷问着。

　　思索时断时续，脚下的路却延伸到了青木川的老街。也是一色的青瓦，而且除了被俗称“洋房子”的唐世盛和“旱船房”的荣盛魁，大多都是木构架房屋，墙壁也是木板隔的，有的已经很旧了但保存完好，有的正在维修，有的上面还残存着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带有很强时代烙印的宣传标语，整体给人一种古朴严肃的美。街道虽窄但很平整，几个游人正低头把目光聚向了青石地板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顺着他们的目光，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魏府黄包车驶过的车辙隐约于青石的细纹中。恍惚中，同伴竟看到了一则售书信息。一行皆是爱书之人，便径直走了进去。这是一个杂货店，柜前立一老者，甚觉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细一回想，是在叶广芩的书上。原来这老者竟是书中许忠德的原型徐种德。我们知他原是个大学生，是为报恩才回到青木川的，也知在青木川看到的许多字都是出自于他手，心中便霎时涌出了一股的敬佩之情。老人是青木川近现代史的见证者与参与者，现已八十余高龄。脸上如刀刻的皱纹印证着岁月的沧桑。背微驼但精神矍铄，耳已失聪但目光明亮且很健谈。老人给我们讲了许多魏辅唐的事情，都和书中差不多。末了我们还分别和老人合了影，老人连声用英语说着“thank you” “thank you”，发音很标准，真不愧是四川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

　　出了徐老的家，拐过弯就到了飞凤桥。这是一座仿古建筑，虽方正匀称，色彩斑斓，但都是钢筋水泥建造的，便觉无梦可寻。到是桥下金溪河的水让人咋看咋顺眼。河水清澈碧绿，温润如玉，充盈着涟漪的水韵。水中倒映着一老一少两个浣衣的妇人。老的已近耄耋，一身青衣，脸上布满了如织的皱纹，就像青木川许多古树的树皮一样；少的也许刚过而立，衣着朴素却略施了脂粉，且留着一头波浪型的黄发。看着看着，我就想到了青木川的新老两条街，想到了青木川的历史和现在。青木川和所有的秦巴山区一样，有着一段匪患兵乱、溢满沧桑的历史，现在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却是一幅蓬勃发展，淳朴中已开始洋溢着些许现代气息的和谐立体画卷，多像这浣衣的两妇人啊!

　　桥下浣衣人的倒影，随着搅动一会清晰，一会儿又模糊了，就像我脑海中飘飞的思绪一样。据徐老回忆，魏辅唐一生经常修路架桥，曾修过十多座桥，光我们脚下的飞凤桥，就修了两次。他自己虽大字识不了几箩，却耗巨资建成了辅仁中学，每次去普通人家做客时，总与老师坐一桌，而且他的老婆个个都出生于知书达礼的大户人家。还据说他是靠大烟发财的，可他自己从不抽大烟，也不许周围的人抽；他在外面当土匪，在青木川却尽力维护着一方安宁和平；他有六个老婆，却从不寻婚外情。站在桥上，脑海里总是交替闪现着徐老的这些话。说他是绅士，可他却是秦岭腹地妇孺皆知的大土匪。说他是土匪，可他又干着许多只有绅士才会干的事。

　　走出青木川时，我仍在极力的思索着。也许这就是人性吧，是人都有优点和缺点，世界上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好人和坏人只是相对的，而且还可以转换的，所以才有了“盖棺定论”那句古话。魏辅唐的所作所为体现的应该就是一个正常人的人性。（作者 曹英元　　安康市岚皋县文化文物广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