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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的时候,无意间在学校图书馆看见一本杂志,上面有介绍岚皋的文章,便激动不已,正要大声告诉同学,才发现是介绍岚皋因为山大沟深生活状态原始,被列为全省贫困县、全国贫困县。其中讲到岚皋的成人文盲率位居全国前列。我赶紧把杂志塞进书架的最底层。毕业后分配回岚皋工作,与家兄文涛同在县委大院上班。在机关伙房打开水、给办公室烧木炭生火盆、上县委机关公共厕所、在财务科领工资,兄妹俩会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有人就说,全县十几万人,兄妹俩同在县委机关工作的人可不多。当时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完全是一种苦痛。因为——我当了逃兵,从岚皋出走了。
大概是不应该走出深山的。但那个时候的我完全被另一种力量主宰。一封封激情荡漾的书信从大山以外的某个地方翩然而至,一个个英俊或不英俊的小伙子从大山以外的某个地方昂扬而来;一个个才华横溢或平庸的人乘火车、搭汽车、走泥路、趟小河、翻山越岭而来。来了,就走了。永远地走了。走得莫名其妙,急急匆匆。每个人来的目的大概相同,走时的表情也惊人的相似——落泪而去。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一个个伟岸的男儿泪洒大巴山。后来有人告诉我,当他看见公路两边高耸入云的山峦时,就害怕了;再看见山坡上滚下的石头砸伤一米外的行人时,就胆怯了;再卷起裤腿,手提皮鞋,将行李高举过头顶,趟过岚河时,就厌恶了。他不能想象从西安到岚皋只有三百多公里的直线距离,路上却要走四天三夜。是呀,这些连巴山人都无法理解的事,外乡人怎么能理解呢。
离开岚皋以后,岚皋的消息却铺天盖地,让人不能不关注和侧目。岚皋的公路上档次了,工业产值上升了,开辟了南宫山国家森林公园,修通了通往万亩高山草甸——神河源的道路,勘察到“小九寨”千层河风景区,岚河梯级电站层层蓄水,将狭窄的岚河截成一湾一湾的高峡湖泊,点缀在莽莽大巴山深厚的森林之间。
徜徉在岚河岸边,头顶是飘洒的杨花,身旁是飞翔的长尾巴锦鸡,水面有岚河漂流的彩色游客。走在有坡度的街道上,樱花瓣儿落在鼻梁上,麻雀停歇在卖山货老人的扁担尖山,木板吊脚楼飘出浓郁的腊肉香味。多少次都忍不住提笔书写,多少次都压抑住了。心想山外的景致太多,太繁荣,一个小小的岚皋算不了什么。而每次远行以后,就自觉不自觉地走回岚皋,走进宁静得有些寂寞的小小山城。烦杂的人需要沉淀,需要悠闲,我收藏着生命中某种放弃不下的情感。走进峡谷中的某所小学,有人告诉你,加拿大一位女士正在这里援教;走进某家农户,有人告诉你,陈忠实先生曾经在院里歇过脚;某个岔路口,横空架着一方牌匾,上书“神河源——平凹题”。
再次爬上鲜花盛开的南宫山,云雾在四肢间飘来荡去,野生灵芝在千年栎树上熠熠闪光,那是一种亮晶晶的、褐色的、幽幽的,舍利子一般的光华。而满山满谷的高山杜鹃把云雾和山峦点缀得游移恍惚,万般灿烂。斜依山石小径,便停在森林中,停在花朵中,停在松鼠的洞口,停在古滕飞瀑间。好不容易攀上金顶,就到了云罩雾海之外,万里晴空,碧波满天,一搭眼——就看见了几十公里以外的安康城。
在云雾之上了望外面世界的时候,贫穷和苦难的岚皋就隐入了云海,从视野中消失。伴随而来的则是一方闲适的山水。篡改名句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桂林山水甲天下,问君何曾到岚皋。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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